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形,当然是慌乱失措地能喊多大声就喊多大声了。此时此刻,公输鱼也慌,好在还能稳得住阵脚,慌而未乱。她头脑清晰,知道若能自行解决,此事便不宜声张,因为若是被姑母知晓,恐怕她要受的责罚可就不只是点烛这么简单了。
遂,她嘴上不声张,行动上则是片刻也不敢停顿,直接借着墨斗线的拉力,跃跳至着火的幔帐前,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那供养着睡莲的铜鼎,就往火上浇。
火势尚不算大,这一鼎水浇下去,多半是就能熄了……吧?
然却不料——
“轰!”那火疯魔了一般,瞬间爆起,径直蹿上了房顶,朝着供案和牌位架而去!
幸亏公输鱼反应快,跳开了,方没有被那突然蹿起来的烈火灼到,只是不可避免地被喷了一脸的烟灰。
这是什么鬼火?浇了水不灭不说,怎还燃得更旺了?!她惊愕万分、蹙眉不解,低头看手中的空铜鼎,就见边沿处有凝脂状物正在缓缓流下,这才恍然想起,人们以铜鼎养睡莲供奉神佛或先人,为了使睡莲能够长久存活,寓意长生长奉,通常都会在水中加入各种的营养脂料。
如此,她这一浇,可真真是“火上浇油”了!
有了油助,再加风力,那火苗如同被解了封印的妖魔一般,张着血盆大口,恣意地吞噬着,眼看便要烧到高架上的牌位了——若烧了先人牌位,烧了家祠,姑母还不得吃了我?!那还了得!
再也顾不得宜不宜声张了,公输鱼丢掉手里的铜鼎,一边往窗口退,一边冲着上面大声喊道“猫兄!着火了!快下来救火……”
喊声尚未落地,窗口便倒吊着垂下一个“影”。那“影”只是朝堂里瞧了一眼,即刻飞身而下,于雪色忽闪间,一把将公输鱼拽出了窗外。
被拖出的刹那间,公输鱼挣扎着指向堂内,大声道“哎呀,不是‘救我’是‘救火’!家祠不能烧……救火……”
班九才不管公输鱼嘴里喊的是什么,他眼中最在意的只有公输鱼的安全。遂,他携着公输鱼,如暗夜里划过天际的一道淡蓝色快闪,飞离家祠,直将公输鱼丢到了园外安全处,这才又转身飞了回来。
堂门口负责“看守”公输鱼的小仆腿子,被这阵不同寻常的声响从酣梦中惊醒,转身看堂内,不仅没了表少爷,更是着了火,腿立即就吓软了,扶着门框、墙壁,跌跌撞撞,边往外跑便扯着嗓子喊叫“走水啦!家祠走水啦!快来人呀!家祠走水啦……”
家祠所在的园子里,本就放置着好几个大水缸,还有诸多木桶木盆和锣鼓,以备突然走水时灭火之用。
飞回来的班九,落在距离家祠正堂最近的一处大水缸旁,根本连看也未看旁边那些用来从缸中舀水的木桶木盆,更是用不着以锣鼓叫人。他稍稍站定,聚气凝力,以万钧之势,直接将这个大水缸拦腰抱了起来!
远远地看过去,就见一大水缸,成精了一般,周身环绕着一股淡蓝之气,自园中拔地而起,旋转横飞,直入堂内,再于半空中微微一斜。
水势自上而下,倾缸急落,宛如崖瀑悬洪。
刚才还势如破竹、嚣张不可抵挡、像是能吞没一切的火,瞬间就被浇了个透心凉,一战而败、毫无招架之力,彻底地偃旗息鼓了。估计,火自为火那日起,亦是从未见过这等直接举着水缸进来灭火的奇观异象吧。这是生生被吓灭了。
见火已熄灭,班九收力落地,将大水缸稳稳地放下。
直到这时,被班九丢去了外面的公输鱼方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一步跳入堂内。
“猫兄!你干嘛把我丢去那么远,害我跑得累死啦!哎呀,还好还好,火灭了,总算是没有烧……了……牌……位……”站稳了脚跟、看清了眼前的一片狼藉后,公输鱼嘴巴里的侥幸之言便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只剩下了倒吸凉气,“啊……”
那些牌位是躲过了火劫,却是又遭了水难。此刻,它们或倒、或躺、或趴,在架上、在案上、在地上,七零八落,如一条条搁浅的鱼,绝望地甩着尾巴、吐着水泡……
这些老人家,活着时,一辈子也未曾遭受过此等劫难,死后化作了牌位,本想着安安静静地于家祠中享受香火供奉,哪里能料得到,“一百盏白烛”的供奉没能享用到,却享用到了火热水深的好一番折腾。真真是欺鬼、欺鬼也。
“救火!救火!”“咦?哪里着火了……”一阵“呼呼啦啦”,被那跑走的小仆腿子召集而来的一帮仆婢们,抱着木桶木盆,全都“杀”到了。
他们冲进来,并没有看到火的影子,只有一惊、二诧、三叹。
一惊原本在园子里稳如泰山、经年未动过的千斤大缸,如何长了腿跑进堂里来了?莫非是,旁边玉立的雪雕少年……
二诧哪里来的一个如此黑魆魆的人?刚从炉灶里爬出来一般,若不是那双眼睛异常明亮,险些没看见她。这是谁呀?莫不是……
三叹往日一直高高在上、让人不敢抬眼看的祖宗牌位,竟也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蒙着烟灰、湿漉漉、摔得到处都是,端的是惨不忍睹,哎呀呀……
“都让开!”
两个婆子开路,楣夫人走了进来,看着这满堂的惨烈,气得她唇角直颤。
“公输鱼!我让你静心思过,你竟烧我家祠?!你……哎?公输鱼人呢?在哪里?!”
众人这才发现,刚刚还站在堂中间的那个黑魆魆的人不知何时竟已不见了,只丢下了雪雕少年一人玉立原地,于众人的问责眼光中,独自承受围攻。
楣夫人拧眉立目,好一番寻找,方于众仆婢们当中,发现了一个隐于其中的、拿着木盆挡着脸的、意图浑水摸鱼的、还差一步就要溜出门口的——罪魁祸首,公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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