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玦白了他一眼,又看向三名失魂的统领,叹了口气,道“三位无需惊慌,我虽为晋王使者,与湘王和你们将军对立,然也绝不是乱造杀孽之人,倒下这位统领沙渠可并非你们所以为的那般简单。他与定远将军以及湘王渊源颇深,定远将军与湘王密谋造反之事,你们不知,他却是知晓的。这块幔帐遮住了他的尸体,而你们的眼睛又何尝不是也被一块华美的幔帐遮着,所以才看不见掩于其下的阴谋与杀戮。你们是想继续被遮着双眼,遭人利用,做造反的逆贼,累及九族子孙,还是尽早折返、拨乱反正,此刻,便是一个机会……”
剩下的三名统领相互看了看,都还没从震诧中恢复过来。
成玦给了影较一个手势。
影较便扯着他的铜锣大嗓门朝着外面喊了一声“上菜!”
香阁的门开了,依次进来三名衣袂飘飘的小娘子,每人手执一盏铜盅,入内后先是朝着成玦翩翩福礼,成玦笑容可掬地摆了摆手,她们便依次将自己手里的铜盅放到了三名统领的几案上,再将或呆立、或跌躺的三名统领扶将着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
对于惊魂未定的三人来说,这般温柔伺候倒是正需要的一剂抚慰,神色顿时也都稳定了不少。
“罗金,罗统领。”
听闻叫自己,刚刚吓得腿软跌倒此刻坐在最左侧几案后面的统领一颤,忙抬头看向主位上的成玦,立时便被那一双既明亮又深邃的眼眸给吸住了。
“你出身寒门,父母在灾荒中活活饿死,你为妻儿活命方才投军。多年来,你于军中并无倚仗,伍长、什长、百夫长,一步步靠着自己的实力爬到统领的位置,其间经历了何样心酸劳苦,唯你自己知晓。我问你一句,你这般拼命地往上爬是为了什么?是怀了什么佐龙大志,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参与造反,做一个成则名留青史败则遗臭万年的大英雄吗?还是只想养妻活儿、予他们富足安稳过此一生?”
罗金只觉得成玦的眼眸中似射出了一柄无形的利箭,直接插进了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倒是比刚刚剖开了沙渠肚腹的那一剑还要狠厉。
成玦抬了抬手指。
坐在罗金身旁照拂的小娘子便伸手将罗金面前的那盏铜盅揭开了。
里面竟是一张钱票。
成玦继续说“这里是一万金,是你在军中吃再多苦、受再多伤、立再多功、拼命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足够你与妻儿三世无忧。晋王殿下体恤你多年劳苦为我永成效力,特与你嘉奖,并恩允,此役之后,可放你军籍,让你还乡。”
看着罗金那双钉在了钱票上的眼睛,成玦知道,无需再多言,这人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所谓正确的选择,就是成玦需要他做的选择。
这时,坐在中间几案后面的统领冷笑了一声,道“即便湘王殿下与我们将军有私心、有图谋,那你的晋王又能高尚无私到哪里去?朝中这两位一等亲王争储多年,各自的心思,谁人不知,又何必于我等面前惺惺作态?你以为,靠着杀个人再给些钱就能让我等调转枪头、弃主另投了吗?”
成玦侧目,将眼神转投到说话这人身上,但见其虎目剑眉不掩青涩,双手据膝,架着胳膊,一副自有恃仗的神情,便轻轻一笑,道“龚俊,龚统领。您自幼长于长林郡主府,养尊处优,见惯了好东西,自有常人不及的胆识和眼界,杀一个人给一点钱,当然无法让您心有所动。”
龚俊斜了斜眼睛,冷哼了一声,言下之意,我的尊贵还用你说。
成玦又是一笑,接着说“你在国子寺习学了八年,一心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出了国子寺便直接投身军中,短短一年时间连升数级,成为了虎贲军中最年轻的统领,令万众咋舌。你觉得是因为自己真乃旷世的军旅奇才呢,还是说定远将军太给长林郡主面子了?”
“你……”龚俊气得剑眉倒竖,脸都憋红了,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反驳,毕竟,他这一生过于顺畅,还从没有人竟会当着他的面这样直言不讳地嘲讽呢。
“哎呀呀,是我失言了。龚统领莫恼。他日待您身上有了一星半点的军功,便是能够承袭做小郡爷了,可莫要怪罪于我才是呀。”成玦又调笑了一句,见龚俊一张脸气得如同敲燥了的铜锣,方才作罢,又是轻轻一抬手。
坐在龚俊身旁照拂的小娘子即刻伸手揭开了龚俊面前的铜盅。
是一本奏折。
龚俊本以为铜盅里都是钱票,方才那般不屑,此刻见自己面前竟是一个折子,不禁一怔,忙拿起来展开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拍案而起,指着成玦大声叱道“胡言乱语!诬陷!我郡主府何曾参与谋反?!我母亲长林郡主从戎一生,乃是与陛下有固国定鼎之功,受满朝尊崇、万民敬重,怎会谋反?!”
面对着雷暴一般的斥责,成玦半点也不惊慌,端着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方才说道“所以,你也想如你母亲那般,成就一番固国定鼎的大事业,方才会帮助湘王谋反篡位,满心期待着湘王事成,你便也成就了佐龙之功,对吗?”
“我……”
“你可不要忘了,今时今日,奉龙殿上坐着的九五之尊可还是当今陛下,并非湘王,你此刻襄助湘王,不是固国佐龙,而是谋逆弑龙。你是即将承袭爵位的郡爷,整个长林郡主府都将握于你手,你就是要这般带着你母亲戎马一生拼杀得来的所有荣耀与湘王陪葬吗?”
成玦的口吻并不强硬,但言辞实在压人,直压得龚俊透不过气来。
“定远将军手握五万兵马以剿匪为名故意拖延不肯交还兵权,仅此一条,奏表于陛下,虽不足以让湘王就此倒台,但却是足够你们整个长林郡主府跟着定远将军一同下地狱了。龚统领是个聪明人,大是大非面前,该怎么选择,不用我再多言了吧?”
龚俊看着手里的奏折,仿佛托着整个长林郡主府的生死存亡,面色青白,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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