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惊鸿确实是累了,她由着萧清秋带到了一处休息的帐篷中,腿脚未好,疲乏地很。一沾上床,没多久便模模糊糊地睡去了。
但这一觉却睡得不好,她已经许久未梦到那些可怖的记忆了。而今日不知为何,旧梦又重现,那些前世万惊鸿受过折磨的那些画面,久违的又一次不受控制,强制性地灌入她的脑袋。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万惊鸿自知自己是一个有着感情缺陷的人,之前即使一遍又一遍重复地看着那些画面场景,她也是淡漠地站在上帝的视角,站在第三人的视角,并情绪无太大波动。
而这一次,却隐隐不太一样,这一次她虽然仍旧是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但却与以前完全不同,这一次,她切身感受到了万惊鸿的感觉,那些身体上被百般折磨,痛苦疼痛的感觉。
前世万惊鸿被下毒,双腿并非简单地残废,也不是失去知觉,反而是相反。所见那般无法行走,是因为双腿时时刻刻,每分每秒犹如有万千交针齐齐刺穿一般,那种痛苦的感觉简直要让人心力交瘁,若是寻常人,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一了百了,也不要再受这种非人般的折磨。
身体发肤受到的伤害,痛不欲生。
整个昏沉的睡梦中,万惊鸿仿佛置身于一个水深火热的熔浆中,一半在灼热的熔浆燃烧,一半身处一冰天雪地中。她的双腿剧痛不已,却动弹不得,仿佛有人将她的双腿狠狠钉住了,然后用无数尖锐的针头,不停地刺穿她的双腿。不停地观望着那些画面,感受着万惊鸿遭受到的伤害,那些让人难以承受的伤害。
她想挣脱不得,想醒来也不得。
昏昏沉沉中,仿佛听到什么东西被敲响,被禁锢与束缚的身体仿佛解了穴。万惊鸿一惊,猛得睁开了双眼,不住地喘气。
她从梦中惊醒,是自从没有焦点,瞳孔大大地睁着,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重重地喘着气,呼吸都带着急促,,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
“怎么了?”
突然一道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万惊鸿像是脱力一般,连偏头都做不到。她听出是谁的声音,便放下了警惕。
而那人叫她一副无力的模样,皱了皱眉头,立刻从被子中抽出她的手,轻轻点在她的手腕上。
万惊鸿适应了一下,放缓了呼吸,慢慢冷静了下来。身子也回了一些力气,她闭了闭眼,微微偏了偏头。
施丹虞坐在她身旁,正专注地为她把脉,万惊鸿瞧了瞧,问道“如何?”
声音疲惫又沙哑,虚弱无力。
施丹虞将她的手放进了被子,又掖了掖,这才与她对视,道“无事,只是太疲惫了而已,休息休息便好了。”
万惊鸿闭上了双眼,呼出了一口气,缓缓地,艰难地摇了摇头,道“你说谎。”说完,她又睁开了双眼,望着施丹虞,像是一眼要将他看穿一般,道“方才你为我把脉的时候,也是这般说辞。我若是再叫你骗了,那岂不是太笨了,是吧,殿下?”
“你很聪明。”
施丹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思考什么,他与万惊鸿视线交汇,只见那女子双眼中坚定清澈,像是已经知道了所有一般。只是……他眨了眨眼,道“但是,你真的只是累了,不会有其他事的。”
的确如此。万惊鸿在之前施丹虞为她把脉时。便注意到了,虽然他的神情未便,可那时,他的手指微微僵了一下。她隐隐觉得不对劲,而方才做了那样的一个梦,这便坐实了她的想法。她会突然做这样的一个梦,怕是一个预兆,就像天要下雨,便乌云密布的预兆,再加上对施丹虞的猜测。
不离十,她的身体出现了状况。
而且,是不太好的状况。
即使施丹虞不说,她也知道了。两人都是心知肚明,根本没有什么好隐藏的,施丹虞却仍旧是用一张窗户纸将这个事实轻轻盖起来。
是在替她自我欺骗?
她想,不是的。
施丹虞不是会自我欺骗的人,他不说,便是觉得没有必要,觉得她没有必要知道。
这不是一意孤行,自视甚高,而是保证,是对她的保证。
万惊鸿半睁着双眼,眼珠在眼帘下转了转,最后还是闭上了。
轻启唇瓣,道“那便,听殿下的罢。”
她静静地闭着双眼,不是在睡觉,而是疲惫至极。屋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悄悄地连屋外风吹树叶动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沙沙作响。
她静静地聆听着这些细碎的声响,突然额头感觉到一片轻柔的温热,不过一瞬,仿佛是在阳光下的微风拂过一般,吹动了湖面。
万惊鸿心头猛得一动,突突作想,脑袋一瞬间迷茫空白,但她仍旧没有睁开双眼,还是紧紧闭着,但是却藏不住微微颤动地睫毛。
施丹虞已经退开,他站了起来,为她掖好被子,最后,轻声道“有我在,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丝奇艺的感觉,仿佛是在强调什么。不过万惊鸿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了,她现在脑中空白,一心想着闭眼装死。
施丹虞知道她没睡,说完便轻笑两声,凑到她耳旁,呼出的气将她的头发吹动,也将她的耳廓吹得泛红,他道“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说完看了看她,便转身离开了。
只是,在他转身过去,万惊鸿便睁开双眼,眼中的动摇与震惊不亚于方才醒来时。她的双眼大大地睁着,直直地向上望着,在看不见的地方,耳廓越来越红,差些就要滴出血来似的。
不再平静。
施丹虞双眼往右一斜,勾起了唇角,又转了回来,像没发生什么一般离开了。
听到关门声,万惊鸿才转过头来,望着施丹虞离去的方向,与那扇关起来的门。
事情发展成这样,是她没有想到的。她以为施丹虞不过嘴上说说,爱调笑她罢了。但是方才额头的那一下,完全将她以前的想法推翻。
一定不会弄错的,方才是施丹虞吻了她的额头。
一想到这,万惊鸿便觉得额头的那一块皮肤,仿佛在发烫,热热的,搅得她的思绪全都乱了。
不该是这样的啊。
施丹虞不会是那种风流公子哥,她也不会以为他真的会如表面看起来那般随意。相反,他更像是一个对儿女私情不甚感兴趣的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复仇,夺位,乃至天下苍生大计。
他是一个天生带着王者气息的人,是为成大事而生的人。
万惊鸿也是有过怀疑的,但最后还是在自我解释中排除了,她真的没有想到,居然……
她实在不愿去想。
闭了闭眼,心头思绪万千,最后化成了嘴角边的一声叹息。
而这一声叹气,不止因为施丹虞,还因为她自己。
不可否认的是,方才那一瞬间,她那早已失去感情的心脏,悸动了一下。
来到这里许久,她第一次觉得有些乱了阵脚。
她在这头无人解惑,那头也有人皱起眉头。
施丹虞离开了房间后,便笑意痊愈。
方才他一直守在万惊鸿身旁,却见她在睡梦中眉头紧锁,一脸痛苦神色,脸颊,额头都渗出了细细的汗丝,像是受到了折磨一般。嘴唇微微张合,看得出想要说话呼喊,却是一声都发不出,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手脚身子也在微微颤动,好似梦到了什么可怖的画面,叫她如此痛苦不堪,在梦境中奋力挣扎,在现实中皱眉呻吟。
施丹虞一惊,见她如此模样正要唤醒她,却听到她微弱地发出了什么声音。他将脑袋靠近,凑到她嘴边,这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反反复复都是两个字“去死”,像是沾满了血液一般的诅咒。而后紧接着说出的那个名字,倒叫他愣了愣。
苏青青?
施丹虞思索片刻,总算从记忆里搜索出这个人名,是苏相的的女儿,只不过他对此人长相没有印象。传闻说是楚楚动人,善解人意。只是……施丹虞蹙眉,传闻能信几分?不过都是将一些事情编成百姓想听的故事,真实性有多少,谁又能知道?
而现在,万惊鸿如此咬牙切齿地,挣扎着梦呓“去死……苏青青……”足以看出她有多仇视,那必定是这人对她做了些什么,伤害了她,才叫她如此仇恨,连声音都像是从地狱来的一般。
至于做了什么,对万惊鸿来说,对她最大的伤害,应当是对她身边的人做了什么。
而这种要人性命的恨意,怕是与生死扯上关系的。
万盛兰与卢宴恩尚在人世,柳文欢也嫁做人夫恩恩爱爱。
她所重视的,应当就是这三人,既然这三人都无事,那他况且也未曾听闻过苏青青与她有何瓜葛。万惊鸿以前鲜少与万盛兰和卢宴恩一起参加一些达官贵人们的聚会,自然应是没机会见到苏青青,除了上次的太后寿诞。
太后寿诞……
施丹虞蹙眉,抿唇思索,他想起了那时万惊鸿对苏青青的态度,与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潮。
不对劲。
片刻,突然听到万惊鸿加重的痛苦声音,想了想,没再犹豫,俯身弯腰,摁住她的肩膀,将她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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