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三大家,朝堂有三巨头,分别是唐家,金家,冯家。
朝堂之权,天下大势,相互制衡,相互约束,也相互不相上下。
唐家有女唐婉尔,年芳十五,还是花一样的年纪。
虽出生在武将之家,却无粗犷之气,反倒长相美艳,知书达礼,弹琴写诗,温婉贤淑。彼时虽未经世事,却深知世间生存之理。
不像个武侯之女,倒像个养在文官家深闺之处的娇滴滴姑娘。
而彼年金家大少爷,金文杰,不过十六,还是个才身子张开的毛头小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有空就往宫里跑。
“信兄!”
皇宫一处院落,大而宽敞,院中种了许多花花草草,看来主子是个闻风月雅事之人。
院子中央坐着一个人,瞧得见他的背影,穿着华丽的衣裳,流金紫光甚是大气,头上系了冠,后头的头发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披在背上。
此人便是施信。
闻言,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胜过冬日暖阳,夏日晴空,柔声道“你来了,文杰。”
金文杰欢喜地快步走过去,在他坐旁的石凳上坐下,好不拘束的将手中所提之物放下,一手搭在石桌上,道“这段时日忙着紧,今日总算告了一段落,偷的闲暇来寻信兄。”
施信摇了摇头,笑道“以往都换我为信哥哥,也不知从何事开始,就变成了信兄。”
“这……”金文杰脸色倏一红,支支吾吾道“那是小时候,现在我都十六了,已经是个大男人了,再唤小时候的称呼,就……”
说着偷偷往施信那瞥了一眼,见他眼中含笑,一脸期待的模样。便知自己又中了他的套,被他牵着鼻子走。金文杰委屈,故意笑道“信兄又打趣我,总是寻我的乐子,一点没有兄长的样子。”
施信笑出声,见到他害臊的模样甚是有趣“是啊,文杰现在长大了,倒更是有兄长的模样了。”
被夸眼中一亮,金文杰毫不掩藏眼中的意气风发,大气地豪言壮语“那当然,父王已经许诺我,待我年过十八,就不再阻挠我从军。”
施信望着他,状似感慨,道“你这从军的想法,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未变过,可惜了靖王想让你在朝堂有一番作为。”
金文杰一顿,眼神仍旧坚定“男人,就应该上战场杀敌,上刀山下火海,英勇无畏,怎能被朝廷利益权势所桎梏,一生活在勾心斗角中。”
“你向来是不喜这些。”施信自嘲笑道“男人啊,我还真是没用,活了这些年头,从未出过这深宫,终日都与这院中花花草草对望。”
他虽然在笑,却毫无笑意,眼中忧郁如深深的池水,波澜不惊,深不见底。清清冷冷的,仿佛周身都飘着寂寥的风。
金文杰心中一动,喉咙没由来一紧,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施信已经二十有七,因着身子常年多病羸弱,上不得战场,从不了政,国家大事与他无关,朝堂争斗与他隔绝,给了个皇子的名,养在深宫中,终日与药物花草相伴,成了人尽皆知的弃子。
无人知,他一身才华过人之处,无人知,他心有不甘寂寥惨淡。
分明是个天才,却奈何无个矫健的身子,无奈在每个深夜中的一声声难以抑制的咳嗽中认命。
金文杰崇拜他,却也惋惜。
“文杰?”
身旁突然一声低声轻唤,叫他回了神。金文杰茫然地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处什么场合。
这是皇帝宴请文武百官为凯旋归来的武侯大将军恭贺,犒劳嘉奖。
身旁的父亲在唤他,见他一度魂飞天外,担心之余又恐失礼,这才出声欲提醒他。
金文杰一愣,对上父亲严肃的目光,反应过来这声叫唤是为了什么。身旁华灯璀璨,觥筹交错,甚是热闹。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下头小声道了一声歉。
这时,突然一阵欢呼,引得他不由自主抬起头来,朝宫殿中央看去。
只见一少女恭敬跪拜其间,侧脸线条如蜡烛的光一般柔和,虽看上去娇弱,身姿眼神却丝毫不见畏惧,反而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连露出的微笑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知道怎的,金文杰看到这女子的第一眼,想起了施信的脸。
一样的温柔。
坐在上方的皇帝亦满眼赞赏地笑着频频点头,道“是个好姑娘,不知可有心仪的男子?若无,也可看看皇家的好男儿们。”
闻言坐下的武侯大将军与其妻微愣,相互对视一眼,正想出言阻止,而中间那女子却先一步开了口“多谢陛下好意,不过臣女还想多陪在爹娘身旁,尽些孝心,况且臣女,已有心仪之人。”
皇帝哈哈一笑,道“是个有孝心的小姑娘,朕真是越看越中意。这下可真是遗憾。”
这是武侯大将军家的姑娘?怎的这胆子与这外表天壤之别。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然公然拒绝皇帝的意思,这若不是皇帝此时心情好,那便是抗旨不尊!她这是置唐家于何处?而且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不知害臊的话?在座众人在她说出话之时,皆是偷偷议论,倒吸了一口气。
而金文杰却是心中赞叹,到底还是武将家的小姐,这份胆魄和气节不是寻常小姑娘所能比拟的。换了他人,在皇帝面前,莫说拒绝了,怕是连说句话,都瑟瑟发抖吧。
这场心不在焉的宴,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食物与美酒原封不动,不着前不着后的感觉,然他提不起兴趣。金文杰兴致缺缺地同父王道了别,用不舒服的借口逃了出来。
到宫门有一段距离,一路上遇上了一些侍卫下人,都是认得他的,对他请安。金文杰随意打发了,夜还未深,月明星稀,微风阵阵,抚动人心。
待走至宫门口时,没想到还有人比他先一步出了来。
唐家的小姐正在宫门口站着,身旁的丫鬟扶着她一只手,等着侍卫将马车迁过来。像是感觉,又像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一般,唐家小姐转过了身来。星光撒进了她的眼中,亮得人无法移开目光。
被这样的眸子直直地望着,金文杰一时愣住了,平日里的翩翩公子礼仪抛到了九霄云外,还好,幸存了最后一丝镇定,拉了回来。
身旁的小丫鬟见来人是他,赶紧施礼请安,这倒提醒了身旁的小姐。她微微一笑,施施然微低下头,倾身施礼,柔声道“见过金公子。”
金文杰礼貌道“久闻武侯大将军有位貌若天仙的女儿,今日总算有机会得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唐姑娘,久仰,久仰。”
他做出了十足的态度,只因方才见殿中的她甚是非凡,这份说辞三分是待人处事应有的恭维,七分是发自肺腑的感觉。
不过他思绪偏偏,并未觉得面前这位姑娘对他的称呼有什么不对。城中百姓谁能不识他,寻常见了他,就算不是称“小王爷”,也得恭恭敬敬地唤声“世子”。“公子”的称呼虽风雅不失,却尊敬不足。
“金公子谬赞了。”
她浅浅地笑,金文杰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可能着魔了,脑中又闪过了施信的面孔,也是这般浅笑着,看上去温柔若风,却是充满了距离。
金文杰猛得一惊,上前一步,声音不似方才的稳重,更像是迫切的期待,他道“唐小姐!可否随我去个地方?”
唐家小姐被他突然的态度变化搞得一时有些不解,愣了一愣。她在殿中也有主意到金文杰,见他呆呆愣愣的模样,不似传闻那般有勇有谋,还在心中叹道,果真传闻有实有虚。方才见他偏偏有礼,还以为是自己错觉了。怎的,这下又如此孟浪?真叫人难以捉摸,失望。
她瞥了瞥身旁的丫鬟,丫鬟受意,道“小姐,马车已迁过来了。”
金文杰一看,唐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唐家小姐的身后。
再看眼前之人,只见她微微一笑,道“真是抱歉,金公子的请求,恕不能奉陪,改日得了空闲再说吧。”说完不等金文杰回话,便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金文杰见人已经旋身离开,当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请求有多失礼,他脸色倏地一红,紧张之余,瞧见她已经由着丫鬟牵着,要跨进马车。心头一急,由上前两步,问道“请问,唐姑娘叫什么名字?”他知道这样问不好,不过方才他在殿中神飞天外,根本没注意到,但心中着急,像是由什么驱使一般,不得章法,胡乱问出了口。
唐家小姐正弯着腰要进马车,闻言回头一望,难得不喜冒上了心头,却在瞧见他的双眼时散了去。说着失礼的话,但严重那份真诚却骗不了人,她一瞬间转念一下,莫非是哪些细节出了纰漏,让她误会了?
月光撒在身上,静谧美好。
她微微一笑“唐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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