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悄悄爬上高处,静静地偷听着他们的谈话,为了怕他们发现,还扯着几片薄云,遮掩惊吓惨白的圆脸。
贺东川他们听懂了,这是旧军被打散的一个残部,分好几拨,一共有大几十个人。他们抢占码头,擢取人头费,杀人掠物,强行镇压善良的码头苦力,剥夺、榨取他们的血汗
“怪不得说我们是匪,怪不得他们对我们的行为唾弃!”贺东川起身,环顾几位老弟兄“怪不得这么一大群人鄙夷我们,在他们看来,我们就是匪你们谁还没听明白?史进讲的可都听清楚了?”
几人脸红,不敢看贺东川的眼睛,他们很羞愧,非常的羞愧,无地自容。
“你们打的人大多是旧军的人,我们的人没受伤”史进他爹捂着受伤的胳膊说“我们都支持,都支持”
“就是就是”
贺东川把蹲在地上的众人扶起“我们不是匪!是你们的袍泽!跟你们一样,没饭吃,饿”
“我们一年多来,从没抢过同袍一粒粮食,从没偷过同袍一个黑窝头,我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贺东川身边几人起身,拍着胸口说“我们不会残害自己的同袍,我们饿死都不会,那大胡子一帮人白净魁梧,一看就不是好鸟你们黑瘦,跟我们一样”
“我们请求你们的原谅!”贺东川说完,对着码头苦工跪下。
“请求!”贺东川身后几人都跟着跪下,流泪。
“我们没怪你们真的,你们起来”
“就是就是”
“快起来请起来”苦工们见劝不动,都纷纷跪下,还礼。
都说,人没有追求是可悲的,可是追求唾手可得后,也没见到高尚到哪去
“请不要对我们抱有偏见”
“请不要怀疑我们对帝国的赤诚”
“请不要对我们抱有鄙夷”
“我们”
贺东川他们一遍遍的叩首,一遍遍的解释,请求当地同胞的谅解。其实,他们是寻求自己的谅解,也是为了替所属的番号做解释,更是心怀的那份赤诚,维护神圣到不容亵渎的,仅剩的尊严
他们对帝国付出的已经够多,也有些伤害,但不能代表全部,那是狭隘的
苦力们也一遍遍叩首,一遍遍的解释,请对方收回重礼,他们是被裹挟着的,是被利用的工具,也有些伤害,但不能代表全部,那也是狭隘的
这一幕,是悲伤的,是令人心动的,也是令人开心的,来自两方的释然,来自两方的感激。只是,这感激很沉重。
这符合大华人的包容心态,也是大华人的行为风格。锱铢必较又心怀宽广,有仇必逐又心怀感恩,睚眦必报又心胸开阔这是大华人,这是大华精神,也是大华力量!
三天后,贺茂港。贺东川他们几个小范围研究,通过了一项决议。决定集合港口的所有苦力,开会。是开会,他们觉得,先前做的还是有些过分,是“他们”做的。当然贺东川他们也是在那个统称里—旧军。
所以,为了弥补那样的伤害,为了弥补那份赤诚,他们也必须有所表示。不管是什么目的,只要是相互没有伤害,且快乐的能吃饱饭,就是好事!
人群密集,大多清瘦,黑亮。贺东川站在货仓上大声叫喊着,嗓子都嘶哑了,人群都没听懂。
“什么玩意合作什么?”
“还要拿钱?”
“还不是一样,要钱!”
“孃希匹,果然是一伙的!”
“就是就是”
“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拼了吧我们这么多人?”
“拼孃孃腿,人家有火器!”
“我也有火气!谁没有火气?”
“那你去哇!大胡子那帮人都挺尸了,你”
“你的只会晚上发火!人家白天也能发火呢!”
“别打击人啊!”
“打击人?领导人都说了,摆事实讲道理哇!”
“就是,事实胜过一切!也胜过什么辩?”
“胜过你的二两鲜便!孃西匹!”
“就是就是”
“你就是就是,你媳妇个腚邦子”
“是熊便!我想起来了!”
“还驴鞭呢”
“有驴鞭吗?”
“就是就是”
“”
人群中炸开了锅,贺东川感觉很无力。近二十年的行伍生涯,对上这群单纯的汉子,竟然毫无抵抗力的完败。这是秀才遇到兵了,不,是兵遇到匪了?也不是,是农夫与蛇?可能是的,苦力们已经抱团,因为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样吧!你们选出信任的人出来谈!”贺东川扯着沙哑的嗓子,试图换种方式进行沟通。
“嬢嬢滴!还要打?”
“谁带头打谁哇”
“我看也像谁敢带头?”
“人家有火气哇!”
“就是就是”
“我他孃”
“说呀!说完哇!”
“有种晚上他再说一遍”
“你晚上就能发火了?”
“那被割喉的一排排人,你忘了!”
“不长记性”
“就是就是”
“还有一摔能炸的那玩意勒”
“就是就是”
“怎么办呀!就是你西孃个腿就是就是!”
“就是就是”
“…”
贺东川都想崩了自己,怎么讲道理那么费劲呢。他左右找着,看到了人群里的史进“史进父子,出来!”
“这不是过后算账吧?爹?”史进也担心。
“谁知道哇,你昨晚还拽人家鸡腿呢”史进他爹也害怕。
“那多香啊,吃肉好有火气”史进说。
“你可别再说了,都没有老子火气大”史进他爹劝他。
“还有谁能代表的,出来,奖励两块钱!”贺东川看有点效果,就继续引诱,不是,是诱导是引导!
“有钱不拿王八蛋!”
“是西孃!”
“就是就是”
“算我一个!”
“欸,还有俺!孃西皮别挤我!”
“就是就哪个狗曰的锤我?”
“哈哈哈就是就是!”
“”
人群又炸开了锅,听着诺大的场地上人群涌动,声音沸腾,贺东川疯了,他仰天长啸,声嘶力竭
“太特么先人的费劲啦!”
“就是就是”
“就是你姥姥!你二大爷!烦死人了!孃孃的西!”人群里挤出一人,也实在是被这乱糟糟的环境烦透了,那人快步走到贺东川身边站定,指着人群大吼道
“吃屎了!孃孃西!刚才谁摸我!”
人群出奇的安静。贺东川吓了一跳,差点掏枪
“感情是个女人啊!看这打扮”
“你他孃的打扮好看?不是还穿着个囡囡裤子?”女人冲着贺东川还击。
老六往人群里挤了挤,想把同样身穿的女装藏起来,他可能不想在妹子面前丢脸
“你挤什么?嗨,说你呢?”女人指着老六喝道。
“哈哈哈”几个弟兄大笑,把老六扯在身前,推到女人面前。
贺东川差点忘了正事,他趁着安静点的机会,伸长脖子“我们不要钱!我们”
“你别讲了,瞧你那破嗓门,都漏风了!他们懂个西孃!让我来讲!”女人盯着贺东川,又转身对人群吼道
“谁摸的!老娘不计较了!但是,我要嫁给他!”
“啊!”老九气血翻腾,涨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摆弄着碎花短衫的衣角,发现还是女人的衣服,他又昂起头,对上了女人的眼睛,忽然,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人群很安静,他们生气,他们不解,
“凭什么,俺都护着你那么多年了哇!”
“就是就是”
“俺也是你家的牛都是俺给拉扯大的!”
“就是就是”
“俺还偷看过你洗澡呐!
“就是就欸?什么时候?怎么不喊我!”
“西孃!”女人扯起一个麻袋就甩到几人跟前,砸的几人招架不住,被压倒在地。
“乖乖!这是麻”老九看的很清楚,他咽下了“袋”字。
贺东川看的更清楚,他暗想“这女人,真不简单,在这群粗汉子面前丝毫不弱,这世道哇,硬是把窈窕的女人折磨成了这样”可他还是赞赏的多。
这下好了,非得逼迫女人发火,她们发火可是不得了的人群又安静了,因为没人理他们了。
女人叫西孃,这不是骂人,她就叫西孃,西孃的西,西孃的孃。她领着贺东川他们,还有被她点选出的十多个代表,进入大仓库议事。
大海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睡觉不是,是叫着燥热。人群等了快一天,他们还没谈好。比谈恋爱还黏糊
“这样说你们是懂了?”贺东川问。
“懂了!”
“真懂了?”贺东川半信半疑。
“真懂了,不是要钱,也不是要粮!”
贺东川哭笑不得“那好,你们负责去跟他们讲理,不是,是解说!”
“解嗦是什么?”
“就是就是”贺东川也学会了,但很快被打断。
“可能是解手?”
“解你西孃的手!还熊便唻!”
“不是,你自己说的,是鹿鞭!”
“我说的是驴我我说的是这个吗!”
“就是就是”
“解脱脱?!”
“先人!”老六和兄弟们红着眼睛咬牙切齿。
“欸?谁骂我!”西孃终于反应过来,吼道。
“”
讲噜!老六
讲啰!老五
讲怂!老二
讲噻!老七
瓜怂!老九
他们同时伸手,示意贺东川,继续讲你的道理
讲板板!串串滴!贺东川沙哑的气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