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策的身影彻底消失,赵常书脸上的怔愣神色,逐渐被怨毒所吞噬。
他怨恨又不甘,却像阴沟里的生物,除了独自咆哮没有半点作用——
你苏策凭什么看不起我!
你从小就是这样一副自以为有多了不起的样子!竟然愚蠢地以为我会愿意跟你苏策做朋友!
没有你那低贱的商人阿爹,你的处境能比我好到哪儿去!你不过是运气比我好而已!凭什么!
苏策!你一定会从今天的位置上狠狠摔下来!
你说我身在泥泞,那你以后只会比我跌得更深更惨!
——赵常书死死攥着拳头,暴突的眼睛布满血丝,狰狞如夜色中的恶鬼,极尽恶毒地在内心咒骂苏策,不断宣泄自己的情绪!
可是,赵常书太恨苏策了。
还有那个姜羲。
若不是他们,他又怎么会被玉山逐出,已经好好过去的事情又怎么会被揭发?
一腔的愤怒怨恨持续到回家时,也迟迟没有消散。
赵常书住在整个樟州最贫穷最混乱的坊市内,以前苏策也住在这里,但在苏策父亲经商有道赚足了银钱后,早早从这个泥潭中抽身搬走了。
那樟州河沿岸的风景有多么繁华喧嚣,这片坊市就有多么暗无天日。
从小生活在这种地方的赵常书,发誓要读书考科举当大官,逃离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为了摆脱这样恶臭到令人窒息的生活,赵常书甚至愿意付出他的灵魂!
但现在!一切都毁了!
赵常书用力推开院门,本就破败的木门承受了他的怒火,哐当一声撞在墙上,摇摇欲坠险些散架。
一个穿着灰布旧裙的年长女人从厨房里钻出来,见赵常书回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阿狗怎么了,莫不是在玉山读书有什么不开心的?”
赵常书冷冷瞥了她一眼:“我要跟你说多少遍,不要叫我阿狗。”
“可这是你从小的乳名……”女人弱弱辩驳了一句,却在赵常书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怯懦地点头,“阿娘知道了,以后不叫了。”
赵常书甩袖进了屋。
赵大娘跟了上来:“阿……常书,你怎么突然从玉山回来了?是不是在山上出了什么事情?阿娘都跟你说过,遇到事情能让则让,你我孤儿寡母,哪里能与你玉山上的那些同学比较?等以后……”
赵常书听到他阿娘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顿时炸了:“等以后!你永远都是说等以后!那要等到以后什么时候!”
赵大娘被儿子这番歇斯底里的怒吼给弄愣了。
赵常书宛若发泄,咆哮道:“你们给我取名阿狗!又整天叫我忍让忍让!是不是就要看我去给人当狗才心甘情愿!”
“阿娘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以后了。”
赵常书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又从屋里出去了。
赵大娘无措地扯着衣角,讷讷不敢言。
这孩子是怎么了……
赵常书从家里出来后,没往别处走,而是来到家里附近的一个院落,院落大门敞开,一眼便能看到院落里大喇喇坐着的几人。
他们喝着劣酒,吃着下水,肆无忌惮地敞开衣裳露出肚皮,一看便是街头那些整日惹是生非的混子。
赵常书跨进这道门时,院里几人不约而同朝他看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赵相公吗?今儿个怎么愿意屈尊到我们这破落小院儿来了?不怕我们一群混子,污了你身上的文气儿吗?”
最先开口那混子的话,惹来一阵哄然大笑。
这群人都对赵常书颇为不善——谁让赵常书自小便清高,最他们这些混子最是瞧不上,连路过都是一副看野狗的嫌弃眼神呢?
赵常书本欲发作,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咬着牙,冲那混子道:“我知道你认识霍七。”
混子眼神转为讶异:“你敢随随便便提我们七哥的名字?”
“带我去见他,好处少不了你的!”
……
“有人要见我?还是一个玉山学子?”
昏暗房间里,大刀阔斧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一双吊三角眼,身形干瘦,一身凶戾之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便是霍七,这樟州城繁华之下,下三流污浊行当里鼎鼎大名的霍七。
他听下属说有人要求见他,登时哈了一声,觉得可笑至极。
“如今不算玉山学子了,玉山那位山长先生,对整个大云都发布了将他从玉山逐出的告令,列数无数罪状……”霍七的下属,又将那些罪状一一讲了出来。
霍七笑道:“听起来倒是个心狠手辣的,可惜太倒霉。这种人没什么好见的,赶出去吧。”
“但是这个赵常书说,他知道七哥你的秘密。”
霍七的脸色骤沉。
“带进来!”
“是!”
不需片刻,赵常书就被人拖拽着,跌跌撞撞从门外进来。
霍七冰凉的目光在赵常书身上扫过,看他就像是在看一条可以随意打死的狗,眼神深处的残虐让赵常书很是不适,不由得缩起了脖子。
“听说你知道我的秘密?那你知道,我霍七平生最讨厌有人威胁我吗?”
赵常书畏惧地避开霍七凶残的眼神,他强撑着勇气,颤巍巍地说:“七哥,我求你帮一件事情!报酬一分都不会少!”
“我霍七什么时候穷到能瞧上你这种穷酸书生的家当了?”霍七当即嘲笑。
“银钱不会少!我要你帮我报复一个人!不!两个人!”
霍七冷笑:“我有说要答应你吗?”
赵常书颤抖地迎上霍七的目光,嘴里吐出三个字:“……九江村。”
霍七的脸色刷的变得极为难看,像是一口气哽在喉咙。
半晌,他才恶狠狠道:“说!你知道些什么!”
他眼里已起了杀意。
“如果你帮了我,那我自然什么都不会说……别以为杀了我就能保密!关于九江村的事情,我已经写成信藏在某处,如果你敢动我,那这封信就会到应得的人手上!”
“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请求……我太恨了!那两个害了我的人!我一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
“所以,你来找我,就是想让我拿钱给你,去报复盛氏公子?”
马济高高在上地瞥着苏策,他最近几日都是醉醺醺的,却并不妨碍他的思维。
他顿时讥讽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傻?盛明阳……连我侯府都不敢招惹!因为盛氏发了话,现在我彻底成了家族的弃子!”
不仅如此,在元堂先生亲自公告后,他连去江南书院的事情都告吹了,家族已经彻底放弃了他,连曾经最爱他的阿翁,如今看他的眼神也是冰冷无比。
一朝从云端坠入泥泞,马济除了醉生梦死,找不到任何办法。
赵常书几年来早已经揣摩清楚马济的性子,他知道该说什么话,当即道:“我知道盛氏公子不能惹,但这次我们一群人倒了大霉,罪魁祸首可不是盛氏公子,而是那苏策姜羲!”
马济神情恍惚了一阵。
赵常书趁机道:“他们不过一个区区商贾子,一个连来历都不知道的寻常人而已,他们对你做的事情,你真的甘心?”
马济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日姜羲对他说的话,还有用匕首挟持他的样子。
“但是,他们都是玉山学子,如果出事,山长是不会放过我的。”马济已经意动,只是在忌惮。
他不想失去这最后的平静生活,如果被元堂先生得知,并要出手惩罚他的话,那侯府不会给他半点庇佑,甚至会把他逐出侯府。
“我们只是要教训教训他们,至少也要吓唬一番,才算消气啊。”
不得不说,赵常书的话对马济来说,很有诱惑力。
苏策和姜羲不是盛明阳盛明煊,不至于让他忌惮至此。
整治……也就整治了!
至少要让这两人知道,他马济不是好惹的!
下定决心,马济话锋一转:“我答应你,银钱我都给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不能伤害他们的性命。”
如此若是被发现了,至少有挽回的余地。
“当然,我们也就是出出气而已,谁敢要了他们的命啊。”
赵常书知道事情成了,一口应下马济的要求。
但当他从松亭侯府跨出时,一张脸重新被阴鸷怨毒给占据。
不伤性命?怎么可能!
他不仅要让那两人死无葬身之地,更要在那之前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有这样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
赵常书走后,霍七的下属们脸色难看地看着他。
“七哥,难道真要被那么一个毛头小子给拿捏住?”
霍七一摆手:“先查查他是从哪儿知道的九江村……还有,把他说的那两个人,也调查调查。”
“是。”
“被人威胁到家门口了,我也不能完全不管……最近是不是有一批‘货’要去北越了?这两个玉山的学子,就丢在这批货里一起带去北越,想必能卖个好价钱,那些王庭贵族最喜欢识文断字的大云奴隶!”
“知道了……可是,七哥,这批人里还有那个石头傻子,也要送去北越吗?”
提起这个石头傻子,霍七一阵头疼。
“他最近如何?还是不肯走?”
“嗯,他平时也不怎么见出来,也没想过逃跑,就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会准时出现,每次都能吃整整一桶饭!”下属说起这件事时,也是不可思议的语气。
霍七按着额头:“跑?这家伙为什么要跑?你们一群蠢货难道没看出来,人家是故意赖在我们这里的?这次的人统统卖到北越,包括那个石头傻子!让他好好尝尝北越那些蛮子的苦头!还有那两个玉山学子的事情,尽快办了一起送出去。”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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