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傍晚来临,第三天了。
天刚擦黑,秦著泽出了阳光旅馆,帽沿儿挡得一脸黑暗,脚下走得不紧不慢。
来到电话间,朝店主点点头,钻进隔断里开始拨号,电话又是很快接通,秦著泽和岳父叶见朝说了两句,叶见朝就把电话给了女儿叶淑娴。
“著泽,叶修做事挺粗心的,你多教他,给他安排事情要多嘱咐两句,别让他耽误了大事。”
电话听筒里传过来叶淑娴细声细气的声音。
嗯,他可不是一般的粗心,简直是个二杆子。
秦著泽没有给叶淑娴告状,“有我在,放心吧,你这两天感觉身体咋样?”没打算说太多,但是秦著泽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
要说和叶淑娴仅有一面之缘,谈不上有多深感情,但,秦著泽临出门,叶淑娴把压箱底儿的钱拿出来交给秦著泽,让秦著泽内心深处还是有了感动,她是怕他出门缺钱受苦呀。
“精神头倒有,就是腿上没劲儿,出来进去走不了太多的路,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咋出门。”叶淑娴给秦著泽说完身体情况,立即话头一转,“著泽,买酒的事情,爸爸已经同意,今天爸爸和管糖酒公司的主任联系过了,明天小玉过去和他见面谈。”歇了一口气力,叶淑娴继续道,“还有哈,信用社答应给咱家贷款。”
这边,秦著泽一扬,“那敢情好啊,给咱们贷多少?”
电话那头传来隐约的声音,是叶淑娴在问叶见朝贷款数额。
今天,来电话间打电话的人都很文明,没有前天那个闹离婚的老娘们儿又骂街又踹墙,显得比较安静,各个隔断里打电话的声音都非常轻,好像生怕泄露自家存折放在哪个米柜里被别人听到。
“著泽,爸说没定呢,信用社王主任说,上边下来一批扶持农村民营企业专项贷款资金,要先申请,才能拿到,并且有限额。”叶淑娴当着叶见朝和秦著泽之间的传话筒。
“你再问问爸,最高限额是多少?”秦著泽追问道,他压住兴奋,让语气平淡到显得内心毫无波澜。
“那你等一下。”
须臾。
“爸也不确定,听王主任说是大概十五万封顶,因为是专项资金,还要看申请贷款的企业数量。数量多,分配到各个人头上自然就少,还要结合企业现有规模和计划规模。”
毕竟管过一段厂子里的业务和财务,叶淑娴转达起来,表达的很到位。
“把电话给爸爸,我和爸直接说。”秦著泽眼睛里迸射出两束光芒,差点把电话间的挡板击穿。
语气上还是保持了淡定。
“喂,著泽。”亲和的声音传来。
“爸,大概情况我已经听明白了,现在就要咱们一个胆量,我给的意见是,这笔专项贷款能吃下多少,咱们就吃下多少,只嫌少不怕多。”秦著泽单刀直入,他仿佛看到了老丈人在电话那头迟疑,马上给叶见朝注入强心剂,“扶持贷款几乎没有利息,白用国家的钱,咱们去把企业做大做强,这是大年初一打着灯笼去泰山顶上烧头香也求不来的好机会,如果贷款数额保守了,日后一定会非常后悔,瞅瞅现在改开的大好形势,以后开什么厂子都能稳赚。”
即便叶见朝认可秦著泽所说的,但是,叶见朝毕竟打拼多年,创业路上,经历过起伏,栽过跟头,而且现在正栽在黄鹤手里没有拔出腿来,他疑虑重重,“著泽呀,虽然专项贷款几乎没有利息,但是,可是要把资产做抵押的,万一市场突变,不能如期还贷,整个家底就被公家端了,咱北奇镇不是没有先例,钱富贵家的皮鞋厂,还有金宝财家的造纸厂,都是倒在贷款太多扩大经营上了,摊子太大,大马拉小车,很容易搞崩。”
听老丈人在贷款上有些畏手畏脚,秦著泽只好在老丈人伤口上洒把盐,“爸,钱家金家那是经营不利,没有打开市场和销路,所以倒闭,但是,咱家情况目前一点也不乐观,已经被人掏空了,万一追不回来这笔钱,我们靠十多万运营资金怎么去占领市场份额,怎么和别的搞奶业的企业竞争,还不是死路一条,现在的市场趋势,都是做大者才能做强,做大者为王呀。”
怕老丈人被吓得血压高起来再次晕过去,秦著泽马上补充一句,“嘿嘿,爸,如果拿到大额贷款,既可以保住现在的厂子,而且”秦著泽压低声音,“而且还有余钱多购入茅台酒存起来,说不定个把月后就能翻好几番地赚。”
秦著泽从叶见朝已经着手行动和糖酒公司联系这一点上看出叶见朝很认可存酒赚钱这个好主意。
同时,也说明叶家除了厂子账面上那些钱之外,额外还有一些存款,要不然拿啥屯酒呢。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著泽,你专心盯着抓黄鹤就好,家里的事情,我们会一起商量决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叶见朝说到这里,把电话交给叶淑娴。
“淑娴,仔细听老公说,你要先做小玉的工作,然后你和小玉一起再去做爸爸的工作,一定要拿到大额贷款,手里有钱,心中不慌,咱们叶家的未来绝不是今天仅仅在十里八村有名气,咱们要把目光放远,万元户,大款,暴发户,这些名头很快过时,叶家必须要做成大企业家,不仅在上谷市出名,还要在全国出名,错过这么好的时机,以后会追悔莫及的,爸爸他有办法拿到大额贷款,关键在于他想不想,全看你和小玉了,加油啊。”
“先说到这吧,我要买饭回去,二修和三太子饿着呢。”
“亲爱的,拜拜,亲一个。”
一连串把话说完,秦著泽等叶淑娴说了再见,撂下电话,撩帘出了电话间。
他是看不到叶淑娴和他通电话时的脸。
已经红成秋天里的红富士大苹果。
亲爱的!
亲一个!
啊!
叶淑娴长大在八十年代农村,电影里都很难听到这么肉麻的词儿,听到国外爱情故事片里男女之间互叫亲爱的,还有亲嘴镜头一闪而过,叶淑娴都会羞得闭眼捂脸,但是又渴望有一天有人这么叫她那样亲她。
就像那天秦著泽离开她出门前叫她亲爱的,让她再次找到眩晕的感觉,美妙极了。
八块长途费递给店主,一瓶茅台没了。
八十年代,电话是奢侈品,初装费,月租费,漫游费,和通话费都死贵,直接导致打长途相当花钱。
一般人,没有特别急的事情,不打电话。
买了吃的,秦著泽回到阳光旅馆。
叶修这次做得还好,在秦著泽进屋后,他规规矩矩地坐在高桌上拿着军事望远镜正在盯梢。
“二修,吃饭。”秦著泽把饭菜摊开摆在桌子上,叶修一回身就能拿起筷子吃到。
见叶修就应承了一句,还在端着军望看得很专注,秦著泽警惕地问道,“二修,有情况吗?”
“哦,没有。”叶修继续看,我看着玩呢。
秦著泽往窗外逡巡一眼。
街道上,几个孩童嬉闹着跑过,有人骑着大二路摇着车铃铛,以此显摆自己有一辆破车子。
三五个年轻人烫着爆炸式叼着烟奔主干道方向,估计是要到歌舞厅录像厅浪去。黄家老太太坐在门口石凳上和另外两个老人摇着蒲扇煽着蚊子唠闲嗑,卖卤水豆腐的过来,仨老太太拦下问着什么,最后,只有一人掏钱买了一块豆腐,三人掰开分着吃了。
这没啥可值得用望远镜死命看的东西呀?
秦著泽夺了叶修手里的军望放在眼前,疑惑地顺着叶修观察的角度瞅去。
他一下子明白了咋回事。
黄家隔壁那家的少妇在自家屋里脱得只穿着一条短裤正在用毛巾擦身子。
放下军望,秦著泽打开瓜叶,拎起一条子五花肉,开始喂狗。
今天,秦著泽在主干道正巧赶上卖奶的,他给三太子打了二斤鲜牛奶。
叶修嘿嘿笑了一声,想拿那个身子白净胸前颤悠的小少妇跟姐夫开个荤玩笑,见昏暗中的秦著泽低头喂狗默不作声,他默默地地拿起一个花卷静悄悄地吃起来。
酒,就别想了,从昨天秦著泽就真给他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