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西二环外侧。
第一糖酒公司大库值班室,灯光晦暗。
并非白炽灯瓦数不够,而是房间里的烟雾太大。
若有人从窗外经过,冷不丁向里一瞅,会误以为房子里面着火了,立即拨打幺幺九。
糖酒公司副主任赵嵩,伸手拿起烟盒,抽出最后一根叼在嘴上,捏着手里的烟头对着,把空烟盒用力攥了丢到地上。
地面,已经被烟头和烟灰铺满。
点着这颗烟,赵嵩今晚一口气抽掉了整整一盒。
他内心像是装着两头雄狮正在打架,俩狮子彼此把对方搞得伤痕累累,却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认输。
咳咳。
咳咳咳。
儿子赵无忌被满屋子乌烟给呛得不停咳嗽。坐在炕上靠着墙正在看陈道明主演的末代皇帝,用大白刷的墙壁,蹭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
剧集太吸引人,呛得难受,他也忍着不出去避一下。
自从赵嵩妻子和他离婚后,赵嵩和儿子赵无忌基本上以大库为家。
回去干啥?
在哪活着也是俩光棍过活,住在这里更好,不仅多挣一份值班费,水电暖全是白用,又能省下一笔开销。
吧嗒。
吧嗒。
赵嵩坐炕沿上,嘬烟的频率很快,他眼睛对着电视机,其实啥都没看,眼神空洞洞,被心事纠缠着,他正在进行思想挣扎,忽然猛嘬一口,把烟丢到地上,“无忌,关了电视。”
赵无忌没听见。
正看得入神,耳朵不好使。
咔。
赵嵩起来,跨一步过去,把电视掐灭。
儿子大了,赵嵩脾气好了,搁在以前,熊孩子不听话,赵嵩蒲扇大掌早已呼过去。
赵无忌满脸不乐意,但是他面对一米九几的高爹,人生的字典里只有一个字——怕。
“你先出去,我打个电话。”赵嵩命令赵无忌。
打个破电话也要瞒天瞒地,不就是又找燕赵大饭店那个叫红红的服务员嘛!
出溜下炕,赵无忌闷声闷气出去了。
马上院子里传来大狗阿黄的惨叫。
不好意思,赵嵩,我可以惹不起你,谁让你是我爹!但是,我可以惹得起你的破狗。
赵无忌打狗撒气。
赵嵩不做理会,他找出号码本,翻了翻,拿起座机话筒开始拨号。
他知道不大可能,但他想试试,他有些乱。
号拨出去。
他非常忐忑。
因为他不知道秦著泽会不会接他的电话?
即使接了,秦著泽会不会把酒吐给他?
和秦著泽这个大能人玩心术,赵嵩哪敢轻易出招。
满脑袋问号,他的嗓子发紧。
嘟嘟,枯燥的铃音,十几秒,却如漫漫长夜。
“喂。”
通了。
真的通了。
“秦总您好,我是赵嵩。”
双卡录音机放着伴奏带,秦著泽手指尖磕着桌面打着拍子,正在小套间里听妻子叶淑娴唱小城故事,大哥大响了。
秦著泽伸手拿电话,叶淑娴停唱。
拍拍自己的大腿,秦著泽用眼迷了叶淑娴一下。
小别胜新婚。
叶淑娴乖巧地坐过来。
老婆欲说还休的这个样子,秦著泽喜欢。
叶淑娴拿起桌几果盘上的一颗草莓,去了果蒂,想等着秦著泽打完电话塞给秦著泽吃,哪知秦著泽伸嘴给叼了过来。
慢慢嚼着草莓,听赵嵩在电话里向他长吁短叹。
等赵嵩用烟嗓说完,秦著泽微微一笑,“嵩哥,三百箱酒已经不在我手上,已经转给别人,恐怕兄弟帮不了你这个忙。”
秦著泽把话说的很委婉。
真的不想让赵嵩太尴尬,不然,秦著泽只送赵嵩俩字就够了——得知酒要暴涨,想把酒要回去,门都没有。
对,就是俩字,没门儿!
赵嵩好像跪着跟秦著泽说话一样,“秦哥,秦总,这三百箱酒真是订给大会堂的,如果这批酒不拿回来入进大库,我会受处分的,弄不好,再给我编排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那可就是牢狱之灾啊,秦哥,你是我亲哥,你得帮帮我啊,算我求您了,以后有的是茅台酒在我这里吞吐,到时候您要多少,保证满足。”
怕秦著泽不答应,赵嵩补充一句,带出威胁的意思,“关键是这批酒如果回不来,上头必然往下追查,我就是想捂住这三百箱酒的去向,也捂不住啊,那帮阎王查这件事非常小菜一碟,到时候以非法交易全部没收,弄得秦总你血本无归。”
顿一下,赵嵩语重心长,“秦总,千万别走到那一步,你打拼挣点钱不容易,你把酒放在哪里了?还在你说的那个什么奇镇火车站的库房里吗,运输不用你负责,我明天雇两辆货车过去拉就行,同时把您付的钱如数给你,这件事情怪我不慎,来回运费全由我一人出。”
咚。
咚。
电话里传来异响。
好像是赵嵩在拍胸脯子打保票。
听着秦著泽那边不说话,赵嵩着急问道,“秦总,您在吗?”
“哦哦,赵主任你说,我听着呢,正在吃草莓。”秦著泽漫不经心,还吧唧一下嘴。
好甜的草莓咯。
赵嵩的威胁对他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亲自过去找你,知道您弄了个新厂子特别忙,没关系,你派个人和我交接就行。”赵嵩把话说的跟真的似的。
听上去真有代入感。
“对不起,赵主任,刚才说过的话我就不再重复,这批酒咱无法拿回来的重要原因不在于酒已经转给别人,关键是人家已经知道央中开了调价会议,说实话,我也后悔把酒给出去,
为此,我在看了新闻后已经打过电话,人家说要酒可以,二百一瓶,要我尊重游戏规则,至于您说的那个追查,不存在的,手续票据齐全,走遍天下畅通无阻啊。”
电话那头非常安静,跟挂了一样。
被秦著泽戳破,赵嵩一时语塞!
秦著泽知道赵烁还在翻腾肠子,“有个事儿,还要烦请赵主任关注一下。”
“啥事儿?”赵嵩立即问过来。
“我看你们大库周边有些破破烂烂的民房,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价格能入手,您是老帝都,找关系帮我问问。”秦著泽慢吞吞说着。
“行,行,好的,好的。”被霜打了的赵嵩,精神头回暖一点。
想蒙秦著泽一把,把酒要回来,没想到秦著泽已经知道调价会议召开这回事,但秦著泽又给自己一次可能从中赚钱的机会,赵嵩尴尬的心,得到一丝慰籍。
跟姓秦的把关系搞好,还能继续有的赚,翻脸闹掰了,就没以后了。
再说,没理由跟秦总掰呀。三百箱酒是咱上赶着打电话卖给秦总的。
电话在和气生财中挂掉。
秦著泽轻轻摇摇头,对赵嵩老滑头来的这一套不褒不贬,为了钱,兵不厌嘛!可以理解。
“娘子,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神奇的制药厂?”秦著泽鬼畜地笑着问叶淑娴。
叶淑娴环住秦著泽脖子,眼睛里满是蜜意,“什么药厂?”
“后悔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