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别在门口躲着了,进来看吧。”男人温柔的声音响起,推开面前棕色的木门,略微刺眼的阳光却让整个房间显得柔和,巨大的半圆形落地窗折射出一道彩虹,画架孤零零地立在窗前,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左手端着调色板,右手拿着画笔,正观察着窗外的爬山虎。
梳着羊角辫的孩童小心翼翼地踏入画室内,可是却没有再往前走,她站在门边,双手来回绞着白色裙子,她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可是会不会打扰你啊……我还是不进来了吧,我怕又像上次一样把爸爸你的画弄脏了。爸爸的画都好贵的……”
女孩说着就往后退,就要离开画室了,男人却是回过头来,冲着她笑了笑。他侧身,将身后的画板露了出来,橙色的灯光为鲜活的白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画中的爬山虎似乎活了过来,疯狂地向阳而生。
“没关系的,画弄脏了,重新画一幅就好了。瑶儿,你要知道,艺术是不受约束的,不拘泥于形式,想象才是艺术的真谛。来,我带你看看上次那幅画吧……”男人将手里的画笔和调色板放在一旁的高脚木桌上,他朝着女孩缓缓走来,轻轻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到了画室的一个角落里。那里堆放着很多长方形的东西,被黑布遮挡着,男人轻轻地将那层掀开,尽可能地避免了灰尘飞扬,揉皱的布落在地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巨大的油画。
“哇——”女孩看着那栩栩如生的肖像画,不由得发出惊呼,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父亲,那里面又夹带了几分崇拜。
“好看吧?这可都归功于瑶儿你啊……”男人抬起手掌就要放在女孩的头顶,却又突然顿住,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并未沾染上颜料,这才放心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女孩懵懂地抬起头,有些不解为什么男人会这样说。她再度将视线放在那幅精美的油画上,那是一位天使,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袍,银色长发随风飘逸,满天星辰之下,他紧闭双眼,右手轻轻地放在了左边心脏的位置,那里有一朵盛开的血红色的玫瑰花。整个画面极具美感,那仿佛是上帝的恩赐,造物主的美神,一切都是那般浑然天成,如果——忽略掉那双黑色的翅膀的话。
那是女孩上一次来到父亲的画室,嬉笑时不小心碰落了黑色颜料管,导致黑色的颜料滴在了这幅几近完成的画作上,成为了一个污点。
上帝的使者,纯洁无暇的天使,它是多么美好的存在,如何能与黑色沾边。
黑色,是不祥的象征,是被神明遗弃的色彩。
女孩本以为这幅画就这样被毁掉了,这实在太可惜了,她很自责,可是今日看见了这幅被自己父亲修改过的最后的定稿,她却大受震撼。
这样的一幅画,惊世骇俗,却又格外美丽。
“这才是祂的真谛。”男人微笑着看着那幅作品,低低地说道。
女孩不理解父亲最后的那句呢喃,她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个悲伤的天使,就在某个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也跟着疼痛了起来。
“高高在上的天使啊,你早已摈弃七情六欲,但为何那颗猩红的心脏会感受到疼痛?纯洁无暇的天使啊,你是上帝最为满意的杰作,可为何那双羽翼却向往黑夜?”一个空灵的女声在念着什么,伴随着悠扬的旋律,窗外的太阳渐渐落下,画室昏暗无光,静谧之中,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那仿佛是生命垂危之际最后的挣扎。
“呃……哈……呼……”男人痛苦的呻吟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浑浊的白雾缓缓飘出,却又很快消失。
“爸爸?”女孩抱着一个有些脏兮兮的兔子玩偶,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紧闭的木门,费力踮起脚尖,终于够到了悬挂着的灯绳。房间骤然明亮,躺在床上的男人立刻闭上双眼,他并不适应这突然的光,女孩已经走到了男人的床边,她担忧地看着男人消瘦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粗糙而又略带冰冷的手覆上了女孩紧捏着床单的那只手,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适应了这光线,他睁开眼,偏头看向女孩,用尽全力扯出一个微笑,他用着和平常一样的声音,一字一句道,“爸爸没事的,瑶儿不要担心。”
“爸爸,妈妈说你会离开我们,我再也找不到你了,这是真的吗?”小女孩声音有点弱弱的,带着几分惶恐不安,她眨巴眨巴眼睛,手里的兔子玩偶垂下耳朵,似乎在替它的主人表达悲伤。
男人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喉间卡住的鲜血堵住了,他单手支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捂住嘴巴,似乎是不想让这样的画面被女孩看见。
可是女孩似乎已经意识到了男人此举的意思,于是她慌忙地伸手去拿床头柜的纸巾,然后塞到男人手中。那只兔子玩偶落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它的眼睛直视着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幅油画上,悲伤的天使留下了晶莹剔透的泪水,巨大的羽翼在黑夜中隐没。
男人苦涩一笑,自知无法掩饰,也不再遮掩,他用纸巾将血包住,又擦掉了嘴角上的残留,随后叹了口气,他伸手,踌躇着要不要在女孩的头顶上抚摸。
“咚咚咚——”窗外传来了异常清晰的钟声,仿佛就在耳边,男人扭过头,看向那一片寂静的深夜,月亮高高挂起,微弱的星辰在白云间闪烁,高耸入云的尖塔直穿云霄,靡靡之音就在那里被传递。
“时间,快到了啊……”男人淡淡地吐出这样一句话来,他低头看着床边的那个小女孩,那是他的女儿,是他最为珍贵的宝物,是他拼尽一切也要护得周全的人,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放不下。
“噔噔噔——”有鞋跟奋力敲打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一个棕色卷发的女人冲进了房间里,她直接扑到男人的床边,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他,“长青,不要离开我,好吗?长青,我不能没有你。长青,你答应过我的,那些不能不算数……求你了长青,按照他说的去做吧。”
女孩早在女人冲进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站在一旁了,她捡起地上的兔子布偶,乖巧地靠着墙壁,不去打扰那两人。
男人摇了摇头,无奈的笑容刺痛了女人的双眼,她越发不安,用力地捏紧了男人的手,企图得到他的一点回应。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随后看向了自己面对着的墙壁上的那幅油画。
蔚蓝色的时钟,扭曲的金色指针,被鲜血浸染的十二罗马数字,站在圆盘正中央的手捧白色花朵的红发女人正对着他微笑,犹如罂粟,令人着迷。
“onchercroyant,préférez-voavoirillerosesouunc?urquinecessedebattre?(法语,译为亲爱的信徒,你宁愿拥有一千朵蔷薇还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有人在耳边呢喃,却被忽略掉了。
男人在某一刻就已经坚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这个选择都不会改变。
“雪云,你以后要好好的。”
“长青?不,不可以,你知道的,没有你我不可能好……”
“雪云,我真的没有时间了,所以,让我和你好好道别,行吗?”男人费力地弯下腰,与女人的额头相贴,他闭上双眼,像是在脑海里面细致的临摹描绘着爱人的线条,然后将她深藏心底,永不磨灭。
他反手握住了女人的手,十指交错着,左手带着她放在了左半边心脏的位置,那里依旧还在跳动着。
“jechoisisceeurutilequibatenrepourtoi(法语,翻译为我选择这颗仍为你跳动的无用的心)”
女人崩溃的大哭,不知不觉中,东方已经泛起殷红,窗台上的爬山虎依旧茂盛,悬挂在屋檐下的风铃来回晃动着,有人在轻声哼唱着安详的乐曲。
小女孩站在母亲身后,她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他已经阖上双眼,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床边的母亲,另一首毫无力气地垂了下来,他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似乎很幸福,他应该是梦见什么美好得不能更多的事情了吧?
“妈妈,爸爸他……”
“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女人直起腰板,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手抽了出来,毕竟一具尸体不可能再有什么力量能够将她钳制住,她之所以一直未有动作,不过是心甘情愿被束缚。
只可惜,蝴蝶愿意为蔷薇折断翅膀,可是蔷薇却不愿意为蝴蝶盛开。
“真是个骗子啊……”女人右手抚上额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仰起头,深吸了口气吐了出来,随后自嘲般的大笑起来。
“母亲?”女孩虽然不太懂为什么母亲突然说躺在床上的那个她深爱着的,也深爱着她的男人是骗子,女人癫狂的模样将她吓到了,她试探而又不安地出声,希望得到一些回应。
可是什么都没有。
“来吧,瑶儿,我们去祝福你那善良而又神圣的,去往天国成为天使的父亲吧。”女人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带着十足的恨意。
“ledestdecifilestdetoberenenfer,jaaisuneexception(法语,译为路西菲尔的命运是坠入地狱,永无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