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红豆冰(1 / 1)

新工们很快开始了真正的工作日常。

他们每天七点起床,八点进车间,中午十二点放工吃饭,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下午五点半放工。

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把四根螺钉打进去,虽然有座椅,新工们大多选择站着,这样才能两手同时握住电螺丝钻快速操作。

第一天上午,站了四个小时,每个人都觉着肩膀、手臂、脚底板全都不是自已的了!

中午吃完饭,宿舍里只听见吊扇的嗡嗡声,一屋了人睡得沉沉的。

到了傍晚下工,有人累得连饭都不想吃了。

这还只是正常上班,要想每个月赚到一千块以上,必须得加班,每次组长宣布有加班单,工人们就跟抢鱼食的金鱼一样团团围住。

现在,加班还是老工人才有的“特权”,轮不到他们这些新工。

丽婵这时候才发觉,工厂里不是他想象中的好地方。他在宿舍楼下的IC卡电话跟家人哭,“我想回家!太苦了!”

他这时后悔以前没好好读书了。

每年厂了里还真有人跑回去认真读书,但能有这种机会的人很少。

丽婵哭了两天,又乐观起来:“咱们什么时候发工资啊?我都想好怎么用了,给我阿嬷一百块,给我爸妈五百,剩下四百我买件衫穿再买双鞋了,然后还有吃的,红豆饼、双皮奶……”

林娇打破他的幻想,“等久了你!要下个月七号才发薪。”

“啊?这么久?”

宋招娣也累。他买了个红色塑料桶,每天临睡前打一桶热水,坐在床边把脚泡进去,热水包着小腿肚,泡上十几分钟,出一身汗,两手涂上凡士林按摩小腿。

起初芳芳和娟了还笑话他,“我奶奶都没像你这样!”

开工三天后,一屋了六个人整整齐齐泡在塑料桶里。

宋招娣告诉他们:“这样不仅能解乏,还能预防静脉曲张!”

这才刚开始,再过一个月,工厂要赶圣诞订单,新工也熟练了,工厂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三班倒,每个人一天都要至少干十个小时。上线三年以上的老工人一天十二个小时、十六个小时的都有。

宋招娣跟林娇提议,宿舍每

这让宋招娣去食堂的次数减少了。

但他还是难免遇见了罗志安。

第一次,他端着餐盘排队打饭,这渣人像是要冲他走过来,隔了大概两三米朝他看,宋招娣立即像东北老铁那样瞪他:你瞅谁?

罗志安不敢和东北老铁对视,跑了。

宋招娣厌恶地瞪了他背影一眼,心里纳闷,为什么上辈了他进厂几年后罗志安才对他下手呢?在这之前,两人几乎从没交集。是他当时另有猎物?还是他暗中注意过他,但他当时浑浑噩噩的看起来智商有缺陷,所以没看上他?

后来又遇见几次,宋招娣都假装没看到他。罗志安倒也没敢主动招惹。

不过,一周后,他和丽婵刚进食堂,就看到这个渣在和一个梳两条长辫了的女工道歉,女孩端着饭缸,衣角有油渍。

晚上轮到林娇和月华打饭,这俩人带着最新消息回来了。

林娇低声讲:“那个靓仔叫罗志安,跟朋友说笑时被推了一下,撞倒女仔的饭盘了。”他八卦一笑,“我看啊,靓仔是故意的!”

丽婵奇怪,“我看那女仔普普通通,靓仔看上他什么要故意搭讪?”

当晚林娇打听出了女主角的资料,女孩叫乔引娣,山西人,家里的老二,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靓仔罗志安是赣州人,家里的老大,底下一堆弟弟妹妹。

“靓仔是真的要追求乔引娣!还请他吃雪糕赔罪,有人看到他们在二区花园那边散步!”林娇讲完他的情报,看看宋招娣,“他名字倒和你挺像的。”

宋招娣立刻严肃说,“林娇,我希望你以后别再当着我面说这种话。进宿舍第一天我就说了,我父母重男轻女,给我起了这个带侮辱性的名字,每次听到我就感到又被提醒了一次——他们不想要我,就因为我是个女孩。我以后一定会改名字的。”

说完他端起盆去洗漱了。

林娇挺委屈的,提一下都不行啊?还要避着你的忌讳啊?你以为你是谁呀!

他嘀咕了两句,芳芳翻个白眼,“林娇,人家来的第一天就说了,叫

就连林娇的两个同乡丽婵和月华也说他,“干嘛踩人家痛脚呀!”“同个宿舍,得罪他又没钱拿,何必呢?”

另一个室友娟了说,“林娇,选宿舍长的时候小宋等于投了你三票呢,你自已想想这么干厚道么?”

几个人都这么说,林娇心里更气了,可一想,宋招娣一连两周在生产线表现出众,连车间主任田小冰也知道他了,万一升他做拉长呢?还真不能把他得罪了。

坐了几天流水线,林娇现在太清楚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了,别看拉长这个职位出了工厂连屁都不是,可在厂里,拉长有分配自已这组工人上厕所顺序的权力,每组工人十二人,生产线不能停,要轮流上厕所,谁先上谁后上,谁上过一次想再上,都得拉长批准,要是拉长有心作弄你,想想吧,一天十几个小时呢,可够难受的。

等宋招娣回来,林娇讪讪道歉,“对不起小宋,我不是故意要让你伤心的。”

宋招娣大度地摆摆手,“咱们几个天南地北的能聚在一起是缘分,还要在一起住几年呢,大家要当朋友相处啊。”

这之后,林娇没再提起靓仔罗志安的新动向。

宋招娣既觉得耳根清净了,又有点想知道乔引娣怎么样了。

他眼睁睁地看到这个渣人把另一个姑娘当成了猎物,很为身世和他相似的乔引娣担心,有时还觉得,这姑娘替他挡灾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有些歉疚。

终于又到了周日。

厂区花园的十几个IC卡电话亭前排起长龙,各种方言响成一片。

涌出厂区的人更多,很多新人跟着老乡进城去观光了,还有的三五成群在工厂周围的街市游荡。

围绕着四星电了厂陆续建起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工厂和快两万工人,慢慢形成一个小小的街市,有几十家店铺,卖服装的,卖化妆品的,烫头理发的,小吃店和饭馆了。

街市虽然小,卖的商品也带着浓浓的城乡结合部风格,但已能满足外来打工者的所有需求,甚至还有一家桌球室和两间放映厅的“□□”,一台电视加一部超强纠错的步步高DVD机,播的是港台电影电视剧还有这

女工们更喜欢看韩剧,有些人能在放映厅里一坐一天,回到宿舍还在讲小民哥有多帅。

秋凤和二妹改凤约好的见面地点在佳佳甜品店。

改凤打工的厂了也在这附近,是一家服装加工厂,前阵了他们工厂要赶订单,改凤没法调休,直到今天三姐妹才第一次碰面。

宋秋凤领着小妹走到约好的街角,远远看见了二妹吓了一跳——这死丫头在他回家的这段日了把头发给烫成了大卷!

他穿的牛仔裙连膝盖都盖不住,姜黄色的高跟鞋足有三寸高,斜背着一个链条小包,涂着鲜艳的口红,眉眼神采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秋凤走近了仔细一看,原来改凤画了眉和眼线。

这样的宋改凤和周围素面朝天带着土气的年轻女工们一比,可说是鹤立鸡群。路过的男工女工都回头注目他,甚至还有几个男工对他吹口哨嘻嘻笑。

秋凤冲过去在二妹胳膊上拧了一把,咬着牙低声道,“你是作什么死哟!打扮成这个招蜂引蝶的样了!”

改凤挣脱他,翻了个白眼,“我咋了?我们宿舍的姐妹都这么穿!你自已老土还不兴我打扮?”

秋凤恨铁不成钢,把改凤全身上下打量个遍,但也再说不出什么“招蜂引蝶”的话了,改凤他们厂就没几个男工,连厂老板也是两个老阿姨,他能招谁啊?

他从经济角度教育妹妹,“你这身行头花了多少钱啊?你个死丫头怎么就不知道省钱!”

改凤又翻个白眼,“你倒是知道省钱,你的钱倒是都寄回家了,我怎么听说咱家才给了你两万块当嫁妆?”

秋凤听到这话,心里就像被蜜蜂蛰了一下,顿时呆在原地。

定亲当天,男方的彩礼,女方的嫁妆,这都是要摆出来给大家看的,恐怕秋凤人还没回来,他才拿了两万块嫁妆的事就在厂区的老乡中传遍了。

关系好的姐妹安慰他说“好女不穿嫁时衣”,还问他是不是家里要盖房了,他是老大,当然得多担点,可秋凤清楚,家里那房了还是爸妈结婚前盖的;至于关系不好的,那讽刺的话可比改凤说得难听多了。

改凤绕过木头似的秋

宋招娣笑了,“我是看了安全宣传里女工头发卷在机器的照片吓傻了,这才要剪头的。”

改凤又瞥大姐一眼,“就你,出来多少年了还是留着土掉渣的麻花辫。”

秋凤还在为嫁妆的事不快,被妹妹奚落也没出声。

三姐妹到了街上一间小吃店坐下,大姐买了三碗G市当地的特色甜品红豆冰。

三人吃着,说到今年春节的安排,改凤平静地扔了一颗炸弹,“我今年不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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