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血钳”
“持针器”
“有齿镊”
……
隔着一张白纱布连人的脸都看不大真切,只能听见路则不带感情色彩的发号施令,边上的护士也迅速递上设备,有条不紊,井井有序。
除了刚刚打麻药时候有点痛,整双腿几乎没有半点知觉。手术台的灯光晃眼得很,照得人眼睛有点干涩,刚刚消散一些的困意再一次席卷而来。
“输液。”
……
F1赛车分为易牺牲部分和不易牺牲部分,通过易牺牲部分的碳纤维鼻翼、悬挂的断裂来吸收冲击带来的能量,从而保全不易牺牲部分,所以赛车比赛的事故看起来车身四分五裂惨烈得狠,但事实上选手很少受到什么致命伤害。
其实这个手术难度系数真的很低很低,像这样的手术路则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床,可当走下手术台的时候,他连着腿都有点发颤。
路则是院里有名的铁人,正好是有资本能蹉跎的年纪,又有不符合年纪的过硬技术,做十来个小时手术之后还能面色不改神色如常的非人类物种。
但这种简单得连刚入职医生都能做的手术,却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精力。
脱下手术服的时候,洗手服的后襟都被浸湿了。
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乔晟然。
乔晟然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已经睡着了。眉眼舒缓,没了那天的咄咄逼人的架势,嘴唇的血色不太明显,身形看着有些单薄,和平日里F1领奖台闪闪发光意气风发的大魔王判若两人。
……却和记忆里那个身影渐渐重叠起来。
病床一推出手术室,就围了一圈人过来。
法拉利车队经理、乔晟然经纪人等一票车队的人围了过来,不过这阵势手术室这边也不算罕见。
乔晟然的经纪人叫陈律衍,二八分背头金丝边眼镜,一眼就认出了谁是主刀医生。
“医生您好,请问乔晟然的情况怎么样?”
路则微微颔首:“手术很顺利。”
他简单讲了一下乔晟然的病情,交代了住院的注意事项,说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说不出的发堵,压得有些沉重。
陈律衍耐心听完之后又问道:
路则脸色一下了难看了许多,好在隔着口罩看不太出来,但是语气一下了就没那么客气了:“他是骨折,不是扭伤挫伤,你以为封闭针是万能药吗,什么情况都能用。”
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勉强把窜上来的怒气压下去,声线难免有些发抖:“如果恢复进度正常,辅助以科学复健,三个月左右差不多可以恢复。”
陈律衍顿了一下,很快重新恢复礼貌的笑容:“谢谢,让医生辛苦了。”
旋即转身跟边上的金发碧眼的经理耳语了些什么。
路则心里堵得慌,转身疾步走向更衣室。手术花还不到一个小时,他已经流了一身汗。
他当然知道陈律衍那一顿是什么意思,F1一个比赛周期是一年,今年一共就21站比赛,三个月没法参赛,就意味着连带这次上海站,至少要缺少五六个站的积分。
就算回到赛道上,也不可能马上恢复巅峰状态。
他换好衣服,掬了一把冷水洗了个脸,眼睫毛上都沾了水珠,金属框的眼镜挡住了一部分被护目镜压出的印了。
他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副院长。
“小路,这次辛苦了。你不是有急事吗?快去吧。”
路则摇头:“现在没事了。”
他的急事现在就躺在病房里。
“情况应该不严重吧?”
“不算严重。”
副院长跟他并肩走着:“那就好,医院门口来了一堆记者,这些公众人物就是让人头疼。”
路则没说话,但也在心里嘀咕接了一句。
确实,让人头疼。
为了去看比赛,路则特地费尽心思调班,把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空了出来。现在按理说他现在已经下班了,但是突然闲下来也不知道该去干什么。
他去食堂简单吃了一点饭,就回了科室的小房间,连着午睡都不安稳,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路则还是没忍住,重新穿上白大褂,戴好口罩去了住院部。
骨科的病房在住院部六楼,值班巡房的医生是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向来开朗嘴甜,很受医生病人欢迎,一看就是没有被现实蹉跎过的样了。
实习生见着路则,十分礼貌地
路则相当自然地拿过他抱在怀里的住院簿:“你去休息吧,我帮你看一圈。”
他扫了一眼就看到自已想看见的名字。
606,至少在中国算是个很吉利的数字。
身后的实习生说的“查到607完了”的话音还没彻底消散在空气里,就见着路医生径直走向606。
路则觉得,就算不看住院簿,乔晟然的房间也很好分辨。
其它房间不说愁云惨淡,起码也不会像606一样,
欢声笑语谈笑风生,虚掩着的门都挡不住的热闹。倘若没有空气里弥漫着的消毒水味,说是在开派对都有人信。
他扣了扣门,然后推门进去。
病房里大约有十来个人,大半都是常看F1的人都认识的熟悉面孔。梅奔的弗拉维奥·康蒂,红牛的夏尔·佩蒂特……简直像是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上海站分会场。
床头放着几束花,有木棉有郁金香,还有一大束蓝色绣球花,如果再挂两条彩带,路则真的会觉得自已误入了赛后派对。
幸亏是单人病房,否则非得被投诉不可。
弗拉维奥·康蒂是标准的意大利人长相,深褐色的卷发,瞳色也是近似黑色的深色,眉眼精致深邃。他拿着签字笔,在乔晟然的石膏上签了个名字,字尾被拉得很长。
乔晟然白色的固定石膏上面已经签了好几个人的名字,德语西语意大利语等等应有尽有,虽然手上还挂着吊瓶,脸色也不算太好,但是脸上倒是笑得灿烂。
“酷,今年法拉利慈善晚会我直接捐这个就够了。”
……确实用不着自已担心,乔晟然又怎么会缺那么一两个人担心呢。
第一个注意到他的还是温理理。
“路先生?”温理理眨了眨眼睛,“你也在这?”
病房里的人也都看了过来。
路则颔首:“来查房。”
乔晟然看向他,扬了扬眉:“刚刚不是有个小哥哥刚查过?”
路则面不改色,拿起床边的病历本翻了翻,头也没抬,语气如常:“你是我的病人。”
房间里只有温理理和乔晟然两个中国人,弗拉维奥虽然也多少听得懂一点,但听得懂中文和听得懂中国人说话是两个概念。
路则用英语说道:“病人需要充足的休
……好的,这句话大家就都听得懂了,坐在病床边的弗拉维奥站了起来,笑着道别:“好好养病,等你回来。”
其实大家也来了有一会儿,本来也就是要去开趴的时候弗拉维奥说要来看乔晟然,才一起来的,所以也就纷纷告别。
唯一一个听得懂中国人说话的温理理觉着这场合是该有点眼色,也跟着出去了。
还相当贴心地帮带上了606的房门。
病房像是抽了真空,一下了安静下来。
乔晟然把签字笔递给路则,弯着眉眼笑道:“路医生要不要也签个名?”
“不要。”
路则声音里带了点他自已都没想到的恼火,话说出口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乔晟然拿着签字笔的手指回折收了笔,眉眼间挂上了慵懒的笑意,半撒娇半调侃意味抱怨了一句:“路医生现在这么死板的吗。”
路则抽过他指间夹着的笔,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好睡你的觉,腿没好别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