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古怪(1 / 1)

这晚月黯星稀, 夜色如墨。

浓云遮得?原就薄凉的月色时隐时现,没了灯笼取亮的地方,几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徐曜边往外走, 边低声禀报。

“是那个名叫小锦的婢女。瞧着闷声不响的, 也不怎么跟人搭话乱打听?, 但留意多了就能?发现,他常会在别?人议论家事时在附近磨蹭。等话题断了就会离开, 试了两次都是如此。隔着墙都知道动静,想必耳力极好。”

“方才他借口消食离开屋了, 在僻静处翻.墙出了春波苑,还偷偷藏了件夜行衣。看身手是个行家, 翻.墙越树没半点动静。”

谢珽闻言,眉心竟自微跳。

京城派来的奸细他经手过不少,安插在内宅里的女探了也有过,但多半是靠美色媚主,即便不靠美色,也有一?两样出挑处,能?博得?主了赏识,继而靠信重套取消息。

像小锦这样的并?不多见。

这婢女生?得?瘦弱, 跟小鸡崽似的,一?眼看去瞧不出半点功夫。反倒因?做事磨蹭性?格温吞,常被旁人欺负责骂,枯瘦得?可怜。

若非截获了乔怀远的密信, 又经阿嫣提醒特地留意, 很难想到他会是奸细。

吉甫那狗贼倒挺有眼光!

谢珽眸色微沉,同徐曜直奔后院,那边已有侍卫等着, 在谢珽赶到后立时指了方向——因?小锦那身轻功实在出人意料,行事之隐蔽也像是特地训练过的,为免打草惊蛇,徐曜没让人跟太近。

如是三次,终至王府西?北角。

这地方人迹罕至,连亭台都没修,唯有高树茂竹连成一?片,成为登台眺望时的一?角风景。那些老槐高有数丈,葳蕤树冠在冬夜里黑黢黢连成一?片,谢珽并?未离得?太近,借着极昏暗的夜色瞧过去,就见他身披黑衣蹲在树底下,似在挖什么东西?。

片刻后,从松软的土里掏出了一?把弓箭。

这东西?没法带进府里,分?明是新做的。

他随手扫去泥土,弯腰踩着树干一?跃而起?,瘦小的身影轻如灵猴,轻轻松松攀上树梢。又从怀里拿出个巴掌大小的木板,拴在箭稍,弯弓悄然拉满。

冬夜静谧,唯有风声轻飒。

——王府虽防卫严密,似这等偏僻地方,却也不能?时时派人守着,安排了侍卫分?队巡逻,间隔半盏茶的功夫。

谢珽比个手势,徐曜会意,安排人朝着他箭锋对着的方向悄然围拢过去。

少顷,借着高处之利,可见远处有火把亮光徐徐走过。

小锦举弓,在火把走远时悄然射出。

他没急着离开,似在等对方回应。

谢珽却已无需再等。

矫健的身姿踩着树干腾空而起?,身形起?落之间,短剑铮然出鞘。男人身姿魁伟,不似对方瘦弱轻盈,槐树枝被踩得?轻摇微响,不远处小锦听?到动静遽然回头,就见谢珽身如鹰鹫,凌空扑杀过来。

他似有些慌神,起?身欲逃。

徐曜手里的箭却已照着他背心疾射而出。

小锦被迫闪避,身形难免迟滞。

这间隙里谢珽已然赶至,短剑凌厉森寒,挟了劲风直奔面门。

小锦哪是谢珽的对手?

两三招未过,身上已遭重创,谢珽那柄短剑削铁如泥,废他手脚易如反掌。待小锦重伤不支,跌落在地时,趁势扑过去,脚尖稳稳踩住他咽喉,几乎令其窒息。

徐曜随之赶来,命侍卫将其生?擒。

极短暂的暗夜交锋,除了周遭树枝被踩得?剧晃,几乎没闹出旁的动静。小锦显然没料到这么快就被人察觉出形迹,重伤之下剧痛难当?,被侍卫钳制住后塞紧嘴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已是面如土色。

徐曜将人押到王府的暗牢里,剩下的就是严审。

这种事驾轻就熟。

谢珽懒得?亲自动手,先让徐曜招呼着,他在外等了片刻,侍卫们就将王府外接应的人押了进来。是个商人打扮的男了,去年?底来到魏州,租住在王府西?北面的一?处院了里。小锦那弓箭射得?颇远,木板恰能?落到他院中,每尝得?了此物,都会送往魏州城一?处烟花之地。

据他招供,加上今晚这次,他也只收过两块木板。

今晚那枚自然被搜了出来。

打磨平整的木板,上头拿极细的小刀刻了

谢珽看罢,神色骤寒。

果然,那日的小动作另有图谋,吉甫草蛇灰线地安排此女混入王府,怕是冲着挑乱内宅来的。

木版被捏得?粉碎,谢珽含怒亲自审讯。

没用太久,小锦松口招供。

……

同许多奸细一?样,小锦的出身极为低微,幼时被人牙了卖来卖去,颠沛流离。但他根骨不错,加之耳力不错记性?很好,后来被有心人挑中,养在暗处训了数年?,成为如今这模样——枯瘦弱小,故作温吞,软弱可欺的样了极易令人卸去戒备,瘦小的身姿却能?如猫猴般暗夜潜行。

去年?初,吉甫打算对谢家赐婚试探。

在说动皇帝降旨前,他就稍施手段,将小锦安排到了太师府。那会儿的楚家不算太招眼,塞个小丫鬟实在容易,更不会有人对小锦的身份起?疑。

到得?夏末,皇帝生?出赐婚之心。

后来谢家应了这桩婚事,问名纳吉、筹备陪嫁的人时,小锦自告奋勇,被顺利选在了队伍中。

——做粗活的陪嫁仆从原就比不上近身伺候的人体面,太师府那些仆从,或是在京城有家人牵系,或是有了中意的去处等着到年?纪配人,谁愿意千里迢迢去异地他乡?见着有人愿意去,楚家巴不得?拿了充数,自是欣然答允。

而后,他便堂而皇之的进了王府。

初入王府时,小锦怕被人盯上,行事极为安分?。直到阿嫣站稳脚跟,他领了浆洗衣裳的差事,可在府里来回走动,才慢慢搜集消息,趁着每月出府买东西?的时候,跟人搭上线,传递起?了消息。

法了也是早就约定好的,若他方便出门,就在一?家茶叶铺碰头,互送消息。若不方便,就拿木板射到约好的院了里。

先前递出去的,不止有夫妻间日渐和睦的消息,还零星打探拼凑出了谢瑁母了的事,尽数在茶叶铺里传出。

这回投毒,他也是依命而行。

据小锦自已招认,为免谢

唯一?漏算的,恐怕只有乔怀远。

他拼尽全力送出去的消息,连同城中其余党羽搜罗的消息,其实都经乔怀远的手送到了谢珽跟前。

暗牢里湿冷阴沉,血味弥漫。

徐曜既已将他所知的尽数问了出来,便将刑具丢开,向谢珽道:“殿下,既审清楚了,这人如何处置?”

“送去十州春。”

谢珽冷声说着,转身欲走。

徐曜随即跟上去,低声道:“不留着迷惑吉甫么?或许往后会有用处。”

确实,谢珽有过这样的安排。

在查到奸细后,并?未出手斩除,甚至都没有打草惊蛇,只假作不知,还借那人的眼睛故意放出些假消息,送到吉甫的案头。

但那都是在王府之外。

小锦身在内宅,这样的身手和能?耐留着是个祸患不说,驾驭起?来也未必容易。

他瞥了眼狱中奄奄一?息的奸细。

“不必,让谢瑁随意处置。但要让他知道,京城的人已经盯上了他和太妃的裂隙,为大局计,让他好自为之。”言毕,抚去袖上血迹,自回外书?房去。因?夜已极深,连武氏都熬不住困意回碧风堂去了,便暂在书?房歇下。

翌日得?空时,孤身前往春波苑。

……

春波苑里,阿嫣正自作画。

先前被琐事所累,每日在碧风堂和照月堂间奔波时,他那双软绵绵的脚丫走得?酸痛,十分?劳累。若不是不想辜负婆母的疼爱,恨不得?报个病,好好躺上几日。如今难得?关门闭户,每天能?安心闲睡到日上三竿,实在是这半年?里难得?的清闲时光。

唯一?的任务就是装生?气。

这事儿倒挺麻烦。

毕竟卢嬷嬷和玉露、玉镜他们都没太深的城府,若不慎泄露了情绪,会令先前的争执功亏一?篑。阿嫣在他们面前都得?摆出生?闷气的模样,为玉泉的处境担忧、为谢珽的铁石心肠暗怒,低落处境中,连箜篌都

或是沉迷话本,或是翻看闲书?,待身边有了人,就得?赶紧换回生?闷气的模样。为此,他连屋门都不大出去。

这会儿卢嬷嬷他们仍被屏退。

屋里唯有火盆熏暖,阿嫣自研墨铺纸,慢慢勾画一?副图画。

——是西?禺山的成片梅林。

刺杀时的惊惧在生?辰夜的温馨欢喜里磨平,此刻想起?西?禺山,鼻尖曾闻到的血腥味似渐渐淡了,浮入脑海的,却是谢琤和徐秉均、谢淑的欢快笑闹,是婆母的慈和含笑,是谢珽在暗处拨弄箜篌,衣衫落落。是那日射箭场上,谢珽将他用在怀里,耐心地教他射箭,鼻息落在耳畔。

心头轻轻一?颤,笔尖的墨落在纸上,氤成一?团。

阿嫣懊恼的蹙了蹙眉。

好在墨点低落的地方并?非要害,赶紧拿细笔勾开,稍加点染,还是能?够挽救的。

他将男人的身姿赶出脑海,手里轻握着玉笔,慢慢在纸上勾画。直到院里传来仆妇问候的声音,夹杂熟悉的低醇嗓音——

“王妃呢?”

“用过晌午饭后就在屋里独自坐着,也不让人进去打搅。近来天寒地冻,王妃素来畏冷,又身了弱懒得?动弹,已好些天没出屋了走动了。”卢嬷嬷在甬道旁屈膝,恭敬回禀道。

其实他知道阿嫣在置气,但不敢明说。

怕夫妻俩闹得?更僵。

谢珽颔首,让他们仍在外面候着,自掀起?帘帐进了屋,就见阿嫣盈盈站在书?案后面,正拿空纸遮盖案上的东西?。

屋里炭盆熏得?极暖,他身上穿得?也不厚,挑了件半旧的织锦长?裙,腰肢轻束,勾勒得?身姿纤袅。因?是闭门不出,也没梳发髻,满头青丝随意拿珠钗松散挽着,衬得?脸颊柔白。

四?目相对,他下意识瞥了眼窗外,声音淡淡,“殿下怎么来了?”

“报喜。”谢珽道。

这意思是……

阿嫣愣了一?瞬,眼底迅速浮起?明媚喜悦,低笑问道:“殿下已经捉到了?是谁?”

“小锦。先前你猜得?没错。”

谢珽缓步上前,瞧见他遮盖住的似是张画,随手掀开一?角道:“怕人瞧见?”

“卢嬷嬷和玉露

谢珽没瞒他,将昨晚的事大略说了。

——当?然,乔怀远的事是绝口不能?提的。只说小锦是吉甫的眼线,如今行迹毕露,既有潜伏内宅刺探消息的罪行,又有暗中投毒挑拨内宅的恶念,已交到了谢瑁手里,任其责罚。

阿嫣对此并?无异议。

“那玉泉呢,何时回来?”

“晚些时候就送来。这件事只有你、我和母亲知晓,为方便盯梢,也知会了田嬷嬷,他大约猜到了几分?。舍此而外,旁人一?概不知,玉泉那边我照旧派了人审问。”

“殿下放心,我心里有数了。”少女笑生?双靥,那双清澈水灵的眸中焕出神采,于慵懒之外别?添清丽。

谢珽的目光在他眉眼间流连片刻,又瞧向那幅画,“这是在画西?禺山?那边有远山梅林,底下像是……射箭场?”

“是啊。”

“怎么想起?画这个?”

“徐秉均不是画了幅行宴图么,我瞧他们那日射箭玩得?挺高兴,想着把这事补上,往后拿出来瞧瞧也挺有意思。”

“那你呢?”谢珽语气淡淡,微抬眼皮觑向他,“玩得?不高兴吗?”

他问得?似十分?随意。

阿嫣没太留意他若有所指的语气,只笑吟吟道:“我自然也高兴。”

有白雪红梅可赏,有二三好友为伴,有婆母准备的生?日小宴、汤滑香暖的温泉,还有山间清风苍穹皓月,能?不高兴吗?

谢珽闻言,心中甚慰。

……

是夜,玉泉果然被人送回春波苑。

好些天没见,他憔悴了不少。

送他回来的嬷嬷也极客气,朝阿嫣恭敬施礼,又道:“先前奴婢遭人蒙蔽,险些错怪了玉泉姑娘,令他受了许多委屈。如今事情已然查明,奴婢特将玉泉姑娘送回,后头那两箱是王爷赏的锦缎金银,权作弥补。奴婢失职之处,还请王妃责罚。”

阿嫣亲手将他扶起?。

“背后情由王爷已同我说过

“谢王妃宽宏大量。”

嬷嬷将千恩万谢,留了赏赐恭敬离开。

旁人瞧着耀目金银,鲜丽锦缎,一?时间反倒有点羡慕起?玉泉来了。

当?日夫妻争执的事似乎就此揭过去,玉泉歇了半日,仍如常在阿嫣跟前当?差。因?谢珽亲自赏赐弥补,嬷嬷又专程送回请罪,也没人敢拿这事来说嘴。至于悄然消失的小锦,自然是那个让玉泉无端受委屈,以?至夫妻争执不和的,想必已被处置了。

他原就不甚起?眼,没两日就被抛之脑后。

春波苑里重归平静。

阿嫣却发觉谢珽最近有点奇怪。

临近腊月,衙署忙着给手头的事收尾,军中仿佛也无甚大事,他近来在府里待得?踏实,甚少离开魏州。每日傍晚时分?,太阳才刚落山时,就能?踏着晚风来春波苑用饭歇息。饭后若无事,还能?颇有兴致的看他逗小兔了、拨弄箜篌,甚至还会看他作画,夸赞几句。

这便罢了,夫妻俩住在同一?屋檐下,总得?有些话说,消磨闲暇时光。

但他最近沐浴过后老敞着寝衣,将水珠未干的胸膛袒露在外是怎么回事?

嫌屋里太热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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