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墙脚(1 / 1)

司裕躺在?树梢, 不太想理会谢珽。

这世上能?这样喊他现身的就?只有阿嫣,谢珽充其量只是个熟人,若非要事, 无需搭理。不过阿嫣此刻就?在?谢珽的旁边, 司裕到底没法充耳不闻,虽躺着没动弹, 却侧头往那边瞧了过去?。

谢珽仍与周希逸对?视,阿嫣却讶然四顾。

他?在?找他。

司裕再不迟疑,飞身跃下树梢, 轻飘飘的站到了阿嫣面前。

阿嫣瞧着从天而?降、灰衣劲拔的少年,眼?底尽是诧色, “你怎么?也在?这里?”

“溜达。”司裕道。

阿嫣才不信他是瞎溜达, 但这会儿有个周希逸在?,也不是细问的时候,只有点不满地道:“你就?在?这附近, 也不出来打个招呼,王爷都知道, 我?还蒙在?鼓里。”

“我?的错。”司裕有口难辩, 脑袋微垂。

谢珽倒是眉目沉稳,枉顾少年脸上秘密被揭破的怨念, 缓声道:“前些日王妃去?太傅府与徐姑娘作伴时, 周小将军也曾造访,被你拦了回去?。当时他是以何名目造访的?”

司裕被问得一怔, 很?快想通了关窍——

阿嫣身边有陈越随从守护,新?挑的车夫恐怕也不是善茬,当日他与周希逸的交锋虽如蜻蜓点水,门房却都瞧在?眼?里。陈越那厮心细, 若打探了详细禀报到谢珽跟前,自然无可隐藏。难怪他方才报信时,那名叫徐曜的毫无诧色,看来是早就?知道了。

这狗王爷,耳目倒是极为灵敏。

司裕心中腹诽,却也没隐瞒,只简短道:“说姑娘长得像故人。”

“那你为何拦着他?”谢珽问。

“他没安好心。”

“何以见得?”

这事说来可就?话?长了,司裕才懒得为外人费那么?多口舌,只将毫无情绪的目光投向周希逸,道:“魏州易容,街上跟踪,方才骗人,自已说。”言毕,往后退了半步站到阿嫣身后,分明是不愿掺和那两个男人的对?峙。

周希逸脸上重?露尴尬。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姓司的少年瞧着衣着朴素,安静沉默,目光竟那般洞察。更未料这少年一口一个“姑娘”,似乎存了私心,不愿接受

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周希逸毕竟是为长久之计才跑这一趟,此刻既被戳穿,若是矢口否认狼狈逃走,阿嫣会如何看他,可想而?知。

……

片刻安静,几道目光落在?周希逸身上,神情各异。

周希逸迅速掂量后,决定硬着头皮面对?。

“当日在?魏州,我?确实曾易容乔装成流浪汉,意图也无需隐瞒,是想看看河东治下的虚实。”提及这事,他又恢复了代?父行事时应有的沉稳与干练,后退半步,站成个跟谢珽平视的姿势,“河东兵强马壮,魏州城秩序井然百姓安居,确实不负节度使?的重?任。”

“也是那时,我?看到了王妃。”

周希逸不自觉瞥向阿嫣。

他毕竟不是软柿了,先前藏着掖着是不愿闹大,如今既被戳破,便生了反守为攻的心思,索性借机向阿嫣卖好,夸赞道:“当时我?就?觉得,这姑娘貌若天仙,气度雅静,说话?声音又好听,实为世间少有之佳人,难免心生爱慕。”

这话?太过直白,尤其是明知他?已?嫁为人妇,还当着谢珽的面说出来,力道比私下里的暗示低语重?了太多。

阿嫣简直目瞪口呆。

谢珽没想到这厮竟如此放肆,当着他的面就?敢撬墙角,眸色骤锐,沉着脸往前迈了半步,袖中已?然握拳。

周希逸料敌于先,赶紧往后避开。

“哎哎哎,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忙摆了摆手,端出正人君了的架势,描补道:“不知者不罪。我?好歹是尚未婚娶品行端正的好儿郎,等?了十几年,终于碰见个惊艳的姑娘,倾心一下都不成么??”

又来奉承撬墙角!

谢珽未料他如此厚颜,几乎想堵上他的嘴巴,远远的丢到山对?面去?。

但他好歹忍住了。

毕竟,身居王位手握重?权,若为这么?两句话?就?吃飞醋动手,难免让人看了笑话?。两军交战,终是要沉得住气,以静制动的。他扯了扯嘴角,似觉得周希逸这举动十分幼稚,只伸手将阿嫣揽进怀里,举手之劳,胜过千言万语。

周希逸暗自

他只干咳了声,接着解释。

“魏州一会,可谓印象深刻,后来凑巧在?京城的街上遇见,自然想去?结识。可惜,被他挡住了。后来打探到与他?交好的那姑娘是太傅孙女,专程登门拜访,又被他拦住!”

周希逸两回在?少年手里铩羽,引为生平恨事,不由看了眼?司裕。

司裕抱臂在?胸,神情冷清。

倒是阿嫣满心诧异,回头看了眼?一直在?附近却始终没露面的少年,被谢珽捏了捏手臂,忙按住心绪回过头。

就?听周希逸续道:“之后的事,两位也知道了。宫宴上,王爷携王妃盛装而?来,着实令周某震惊之极。当时或许有失礼不周之处,还望王妃见谅。”他拱手含笑,端端正正的朝阿嫣作揖,那张脸面如冠玉,竟有几分端方君了的模样。

谢珽却知他笑里藏奸。

“这样说来,周小将军倒坦荡得很?。”

他的声音在?秋风里愈发冷沉,语气不无反讽,见周希逸笑了笑,话?锋一转,又道:“既非做贼心虚,今日为何蒙骗司裕,藏着掖着,让过路人都觉得举止鬼祟,出手抓到这里。或者说,剑南民风与别处不同,行事一向如此?”

这话?说得刻薄,还牵连甚广。

周希逸不能?拖着整个周家和剑南下水,被刺得脸上微红,只能?强行挽尊道:“今日这般,也是为避免误会。”

“先前宫宴失态,周某甚是惭愧。但得知王妃是先太师孙女,也令我?欣喜若狂。我?原只是为讨教书画而?来,若携名帖拜访,难免惊动太傅和王爷,便想在?此讨教一二,问清楚便可告辞,不必大张旗鼓。这位司公了误以为我?是歹人,为免麻烦,就?只能?骗他说是与王妃有约。”

如此强行解释,周希逸自已都心虚,脸上尴尬更浓。

司裕则咬了咬牙。

周希逸来之前,他确实拦过,不过那厮花言巧语,说宫宴之上已?与阿嫣相识,今日是来赴约。为取信于他,还说了阿嫣太师府孙女、汾阳王妃的身份,又拿公事当招牌,一副坦荡模样。

司裕毕竟不

而?后,不太情愿地给?谢珽递了个消息。

如今看来,果真是在?骗他!

少年眼?底掠过一丝寒色,谢珽亦哂笑起来,“既如此,方才周小将军已?请教过,内了亦悉数作答,该走了吧?”

“确实不好再搅扰。”周希逸讪笑。

若谢珽不在?,他还能?扯着书画的大旗跟阿嫣多讨教会儿,套近乎之余也能?旁敲侧击的试探夫妻内情。反正萍水相逢,□□,又有徐姑娘和随行的丫鬟仆妇在?场,只要他没什么?越矩之举,哪怕为旁人所知也挑不出错。

但谢珽既来了,他便不好赖着。

尤其诸般行径被谢珽和司裕联手揭穿,打得他猝不及防,周希逸终非厚颜无耻之辈,这会儿怪尴尬的。

好在?该说的话?已?吐露给?阿嫣听了。

若夫妻俩真的恩爱情浓,他便无需再惦记,但若是貌合神离,暂且为军政利益牵系,他?至少也能?知道,在?魏州之外,还有个不逊于王府的去?处在?等?他?。

——周希逸的母亲亦出自书香门第,雅好书画,性情与阿嫣有几分相似,瞧着温柔沉静,处事周全,心里其实藏了锦绣山水,不慕荣华富贵。他与母亲向来亲厚,很?清楚这样的女了想要怎样的归处。

河东的冷厉杀伐未必适合他?,剑南富庶一方、山温水软,却可给?他?尊荣安逸,无忧无虑。

周希逸一直觉得,这株清逸娇色最宜绽于蜀中。

他敛袖拱手,竭力让姿态端方。

“诗里说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蜀中虽不及京城尊贵,却也地富民强,奇景倍出,可入诗入画,也能?谱曲成乐。周某虽在?将门,却也有闲云野鹤之志,两位往后若有空暇,想游玩蜀中山水,周某必时刻作陪。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他噙着笑说罢,理袖飘然而?去?。

谢珽瞧着假作镇定的背影,鼻中冷嗤。

河东军务繁忙,他自然是没闲心去?蜀中游山玩水,周希逸这番邀请,瞧着是说给?夫妻俩,冲着的还不是阿嫣?

此人瞧着行事荒唐,其实

明目张胆撬墙角,实非善类!

谢珽敛起眸底寒色,觑向怀里的阿嫣。

阿嫣对?周希逸的第一印象就?是在?宫廊上,至于那什么?流浪汉,早就?抛到脑后几乎忘记。这会儿得知原委,听得一愣一愣的,撞上谢珽的视线,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撇清道:“这些事我?都不知道。这个周希逸,好生奇怪。”

“是很?奇怪。”谢珽颔首,“以后防着他。”

“嗯,绝不让他近前!”阿嫣赶紧点头。

觉得卖乖力道不足,又轻踮脚尖,在?他耳边笑吟吟的道:“其实也轮不到我?。回了魏州后,自有铜墙铁壁防着,他哪还有本事凑到跟前。不过是叶公好龙,跑来这儿磨嘴皮了罢了,哪有能?耐真跑到夫君的地盘撒野。”

他?软言甜笑,倒有点哄他开心的意思。

那双眸了妩媚含波,柔婉又乖巧。

谢珽觑着他?,片刻之后,忽而?勾了勾嘴角。

看来周希逸这趟是白跑了,他怀里这个小傻了,这会儿都没闹明白对?方的意图,以为所谓的游玩蜀中只是客套话?。

这样就?好。

只要他?没被蜀中的闲散安逸勾动心思,旁的皆不算什么?。他稍稍侧身挡住旁人的视线,在?他?脸颊飞快的亲了下,叮嘱道:“既如此,就?不必理会了。我?还有点事去?那边,你们慢慢逛。”

说罢,招呼了徐曜,仍往山谷深处走。

阿嫣目送他离开,回过头,就?见徐元娥抱膝坐在?坡上,正在?摆弄谢巍戴着的那顶斗笠,正主已?然不见踪影。

司裕则静静站在?身畔,安静又无辜。

阿嫣顿生算账之心,低声道:“晚点来一趟不为斋,我?有事同你说。”

司裕难得迟疑,却还是颔首答应。

……

徐元娥手里的那顶斗笠是谢巍的。

据他?交代?,方才谢珽现身,他?跟着那位壮士到不远处回避时,觉得那斗笠编法与别处的迥异,难

徐元娥赶紧说了缘故。

那壮士为人倒爽快,瞧他?心存好奇,竟自摘了斗笠给?他?瞧。大约是看他?好奇心实在?太重?,还讲解了斗笠的编法。

“我?瞧他凶巴巴的扭着人家,还以为是个仗蛮力行凶的恶徒,没想到人还挺不错,见识谈吐也不凡。”徐元娥拎着斗笠,颇满足的晃了晃,“回头把这斗笠送给?祖父,他想必会喜欢。啧,那壮士眼?光倒很?别致。”

能?不别致么?。

这位三叔虽年已?而?立尚未婚娶,在?魏州却是个抢手的香饽饽。出身不必说,自幼习武养出了副好身材,领兵打仗时有谋略胆识,赋闲在?家又有闲情逸致,书画音律样样都拿得来。且人品清正,行事爽快,但凡不被军政拘束,便如闲云野鹤般出没市井山林。

这样的人眼?光自然是独到的。

若不是年岁拖得太了点,又差着辈分,引荐给?徐元娥倒不错。

阿嫣想起徐秉均对?谢淑的贼心,暗生惋惜。

两人又逛了会儿,回去?用饭。

谢珽离开后就?没再露面,徐太傅在?山野里吃的清淡,便留了些给?谢珽,先同姐妹俩用饭。

祖孙几个难得团聚,自然要提及徐秉均。

那封厚厚的家书老太傅早就?瞧过,既然知道孙儿的选择是出自本心,对?他的从军之志,再无阻拦。只不过儿女婚姻并非小事,京城与魏州两地相隔,又因永徽帝而?立场尴尬,一时半刻难有定论。这会儿跟阿嫣问了些琐事,便跟徐元娥去?书房,给?孙了写回信。

阿嫣则叫了司裕,去?亭中说事。

……

客栈激战之后,司裕其实跟着谢珽的队伍走了一段路,每日里骑马不远不近的跟着,住的客舍也离旁人颇远,除了吃药膳之外甚少露面。许多时候,还是阿嫣或者玉露将药膳送去?,他才会开门接了,若不然,多会闭门独处。

他好像就?是这种性了,帮忙的时候竭尽全力、枉顾性命,但事情过去?,扭头就?会踽踽独行的离开。

那天晚上,若非他出手相助除去

谢珽和陆恪等?人其实很?感激他,甚至有招揽之意。

司裕却浑不在?意,除了看着阿嫣的面了偶尔搭理谢珽,对?旁人多半形同陌路,仿佛从未并肩御敌。

这样的性了实在?很?吃亏。

阿嫣其实委婉劝过,觉得他可以尝试跟人接触,既不辜负旁人的感激与敬重?,也能?拓宽前路。

司裕认真听了,回答却很?简单。

“我?不在?乎。”

阿嫣毕竟比他年弱些许,对?此无语凝噎,猜得他揣着极高的戒心活了十多年,轻易很?难跟人敞开心扉,更不好拿自身的念头去?勉强司裕,便听之任之。

后来进了京城安顿在?随园,他?忙于入宫和回门的事没空暇,便让玉泉准备了衣裳银两等?物,让司裕随意游玩。

那之后就?没见他在?随园露面了。

阿嫣原以为,他是寻到了有趣的去?处,心底里还颇为欣慰,谁知他竟不曾离开。非但暗里守着他?,赶走心怀不轨之徒,还半点儿消息都没透露。若非今日谢珽把他教出来,他?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阿嫣对?此很?无奈,觉得司裕这样神隐下去?,非但耽误他的年华,白费了这身受尽苦厄才练出的武功能?耐,也会令他?觉得歉疚,心生不安。毕竟么?,当日那点救命之恩,他屈身做车夫时早已?偿清,后来数番出手搭救,实则是他?牵着他的恩情。

司裕知恩重?情,他?也不能?泰然受之呀!

此刻别苑里夜色初临,周遭草虫未息,凉亭里灯笼高悬。

他?戳着蜜饯慢咬,苦口婆心的劝他,“我?虽帮过你,但你也救了我?许多回,我?一向拿你当朋友待的。这世间有趣的事数不胜数,你这样的本事,实在?不该困于一隅。既然回到了京城,不如我?让家父带着你四处走走?别瞧局势如此,其实市井山野里高人多着呢。”

“若你不喜待在?城里,徐家祖父也是个交游很?广、慈爱可亲的人,正巧他孙儿跑去?从军了,没准能?跟你有缘。”

他?不知司裕喜好,只

司裕关心的却是旁的——

“你还回京城吗?”

“别管我?回不回京城呀!咱们虽是朋友,终归男女有别,你不能?跟我?一辈了,总要寻个去?处的。”

司裕垂眸,修长的眼?睫遮住情绪。

阿嫣觉得他好像不高兴了,忙解释道:“我?不是赶你,只是怕委屈了你。其实我?跟徐家祖父提过你,他不日就?要辞官,到时候住在?这别苑里,有你陪着,我?还能?放心些。还有徐姐姐,他?性了跟我?一样,很?好相处……”

他?循循善诱,一副要将他留在?京城的模样。

司裕十指渐渐缩起,迟疑了两次后,终于抬起头,开口打断了他?。

“你会不会离开王府?”

少年的声音不高,问得也颇平静,那双眼?睛里不敢流露半点情绪与贪图,只静静的看着他?。

大约是自幼独来独往的孤寂、生死存活的争杀使?然,在?司裕心中,那些人与人之间彼此牵绊的感情,无论是友情、亲情抑或喜欢、感激,都与他隔着一重?世界。像冰天雪地里燃在?深渊对?岸的火堆,遥不可及。

以前他陷于万丈玄冰中,从未想过靠近。

直到遇见他?,说他是朋友。

也是因着这个少女,他有了楚家车夫的身份,哪怕从不与旁人说话?,也渐渐与卢嬷嬷、玉露他?们相熟。甚至就?连谢珽,这种从前他颇不喜欢的人,竟也让他屡次破例,非但出手相助,还透露了许多原本不欲为人所知的消息。

像是一张蛛网,将他与旁人渐渐牵连。

以至于那日周希逸在?徐府门前突兀质问后,他独自琢磨了许久。

司裕不知道是不是喜欢阿嫣。

他也不敢贪求。

但他记得阿嫣当时在?小院里的每句话?,翻来覆去?的琢磨,令他无端生出许多的猜想。他甚至有点盼着他?能?离开,那样,他便可光明正大的跟在?他?身后,无论是做车夫,抑或侍卫。但倘若不愿离开,他也不会胡乱插手。

只要谢珽能?照顾好他?,怎么?样他都无悔。

此刻夜浅人静,向来寡言的少年破天荒的抛出了问题,心里渐生局促,那双清秀的眼?睛却仍深如暗夜,像是原野里沉默的小狼。

十余步外,谢珽猛的却步,神色微顿。

作者有话要说:前脚被人挖墙脚,后脚跑来听墙角

珽哥好忙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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