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华急急转回头,看到前方被称作三哥的男人正凶神恶煞地骑马奔来,此人手里的第二枚飞镖已作势欲发。来不及多想,张云华坐在疾驰的马上,一扬手将扁担平举起来,右手向着中间斜着一砍,咔嚓一声将手中的长扁担砍成了一尺来长的竹剑,随时准备打落老三手里的飞镖。
见张云华已有所准备,老三只将飞镖塞回怀中,继而拿马鞭的手往空中一挥,一声令人心惊胆寒的声音登时盖过了巷中的马蹄声。随着鞭声炸响,两匹马更是疾如流星般狂奔,眼看就要交错,张云华方才看清楚,对面干瘦的男人手中拿着的是一根垂地的长鞭。张云华从未见过那么长的马鞭,他忽而意识到,这或许不是马鞭,而是对方的兵器。
此时老三已挥起鞭子,从头顶绕甩一周蓄势,狠狠地朝张云华抽了过来,看样子是想一下把张云华抽下马去。这鞭子是用水牛皮分九股拧成,极细却极韧,抽到身上便难免皮开肉绽。云华举起竹剑,想要将软鞭从空中压下,不料那鞭子借了快马的疾势,力道极大,接触的那一刹那,张云华手中的竹剑尖端顿时被这股猛力破开,裂纹一刹那就把整个竹片一分为二。
未等碎了的竹片落地,张云华已用手握住了老三的鞭子,老三感受到了鞭子被扯住,连忙向回拽。此时两匹马已经错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鞭子已被抻得笔直,倘若再有人不松手,定会有一方摔下马来。老三一边喝马一边狠命地往回扯鞭子,云华却忽然松开了手。
秋秋回过头去看时,老三已经叽哩咕噜地滚落马下,在地上滚了两三圈才停下来。“师父——”秋秋对着云华的耳朵喊道:“他摔落马下了。”云华没有做声,只策马向前,想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你们跑不了!”老三从地上翻身跃起,在后面狠狠吼道。随着他的声音,秋秋忽听到什么东西“嗖”地一声,从后方快速升上了天空,又如烟花般炸裂开来。
她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去,只见老三捂着胳膊站着,竹竿巷的半空中,有一团红色粉末,正飘落下来。是传信弹!云华心中一紧,老三将这个信号放出,方才分散的府军定会速从巷子两头集合在这里。“抓牢。”云华回头对秋秋说道,他已经听到前面路口的右侧传来混乱的马蹄声,准备抢路向左转入南面的街巷。
秋秋感觉自己都要被马颠得飞起来,赶忙紧紧抱住师父。她紧闭着眼睛,只听得耳畔风声,马蹄声、呼喊声乱作一团。混乱中马儿飞快地转了一个弯,秋秋只觉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将被甩出去,却被云华向后伸手一扶,又坐了回来。此时外面暗了下来,秋秋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这条街巷的两旁种满了松树,树枝从路两旁向着中间探出,遮住了上面的天空。
这条松树掩映的道路是东市的粮街,岔路众多,两侧商户皆为粮店,贩卖各类粮米豆类。此时正值中午,商户门前和二楼格窗前皆摆放了许多硕大的簸箩,在松树枝桠间露出的斑斑点点圆饼状的阳光下晾晒粮食。前来支援老三的一支丞相府军,刚刚由粮街北边走到竹竿巷口,便看到一人带着孩子,乘一骑快马从竹竿巷中飞出,一个急转便沿粮街向南疾驰而去,无需多想,他们纵马便来追赶。
道路并不宽敞,云华听到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忙伸手向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扔入前方一户粮店之中。未等里面的人作出反应,张云华已随马来至店旁,抬腿踢翻了店前的簸箩。顿时,满箩筐的黄豆便翻落在了街面上,豆子如金黄的流水般四处滚洒,铺将开来。后面的追兵来不及勒马,领头的飞马便踏在了黄豆上面,前蹄一滑,整个马便带着人侧着摔了出去,灰尘腾飞中,一人一马撞翻了沿街摆着的许多箩筐。
一时间,粮街上豆粒横流,后面骑马的人只得纷纷勒住缰绳,不敢再快马向前。紧跟在头马后面的两个士卒匆匆下马,将摔在晾豆架下的首领扶了起来。等他们再一抬头,张云华和秋秋已经拐入了不知哪条岔路,不见了踪迹。
张云华此时最想见的人是赵清州,他不知道刚刚清州是否前去赴宴,也落入了对方的圈套,可是眼下洞仙楼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先保护着秋秋逃出去再作商议。此时张云华带着秋秋从粮街拐到了东坊内的民居巷中,巷子里不再有一家家商铺,而是一家家宅院的外墙,这个时节,尚有大片未枯的花藤,垂在院墙外面。
张云华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动静,又看了看前面笔直的巷子,忽而勒马停住,立在了巷子中央。
户部官邸,赵清州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你慢慢说,到底是什么情形?”面前昨日刚分到他手下的小吏钱江,气喘吁吁道:“小的按大人的吩咐,到洞仙楼寻人,可洞仙楼好像出事了,有许多官兵在里面横冲直撞地找人,四下乱成一团。下官趁乱进去挨个厢房都找了,也没看到昨日那位张公子,想必是他久等大人不来,又遇上官兵乱闯,便先离开了。”
赵清州知道,张云华绝不会未等到自己便先行离开,纵然离开,也定会留下什么讯息,约他别处相见,眼下云华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险情,才带着秋秋匆忙而去。他忙问钱江道:“你可问了,那些官兵要找什么人?”钱江皱眉思索道:“好像听见是要抓什么叛贼,大人,要不小的再回去打探一下?”
赵清州没有答话,他坐回了椅子,沉思片刻道:“不能回去了,钱江,再辛苦你一趟,帮本官找另一个人。”钱江很想在新来的侍郎面前立功,忙道:“去哪里,大人尽管吩咐便是。”“东坊向南三里,过去的归德将军府,你可知道?”“知道的,小的家就临安,各处都熟识。不过大人,那宅子现在好像空着,并无人居住,小的恐怕进不去。”
赵清州一边抬手拿起自己方才写字的墨笔,在一张纸上笔走龙蛇地写下一些字迹,一边答道:“无需进宅子里去。那宅子外角上,有一座旧兵器坊,现名‘过云楼’,你进去,不用多说什么,只将这字条交给那过云楼主人便可。”他说罢,将写好的字纸拿起来,轻轻吹了吹,待稍干后,将它叠好交给了钱江。
钱江恭敬地将字条放入怀中,匆忙退下。赵清州看向窗外,一股双重的担忧,涌上了心头。
今早在朝堂之上,几位秘书郎与侍御史曹可春等人联名上书,检举太子太傅童德芳数日之前借刘内侍寿宴之机,进献重礼,有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之嫌。刘内侍的五十大寿,朝中大员尽数遣人前去敬贺,可实到之人并不太多,也无人注意送礼之事。因此当曹可春等人言之凿凿说出当日所见之情状时,朝中一时竟无人能够反驳。况且那日确实有人看到,童大人留宿在了刘内侍府中,第二日才从刘家的宅院里出来,这似乎给结党营私、欲图谋逆的罪名,又添了一条证据。
刘内侍当即跪倒,向官家赵与莒以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他与童德芳大人只是私交甚好,故而那日醉酒后留童大人在府中过夜,绝无营私谋逆之心。曹可春却也跪倒在地,哭陈唐代宦官勾结重臣祸乱朝纲的先例,又举了太子侍读王叔文架空唐顺宗的事例,让官家不由得对刘内侍和童德芳的私交甚密生出一丝担忧。
正在官家犹豫不决之时,史弥远站了出来,公道地声称自己那日也去了刘内侍府中,虽然因故先走了,却也目睹了童大人进府的前后,并未见到什么重礼;几位大人那日也都曾醉酒,或许见之不真,起了误会,不可由他们的一面之词,便给童德芳和刘内侍随意定罪;况且若是这二人有意谋反,定会有些往来信件藏在府中,这才是铁证如山,其余的都是口说无凭,不可为信。赵与莒微微颔首,问史弥远可有方法查清此案。
这个提问正中史弥远下怀,他堂而皇之地提出先将刘内侍和童大人分别留在宫中不同地点,防止串供,再派人去童府和刘宅搜证,二位大人是否清白,今晚之前必能揭晓,若是侍御史和秘书郎构陷朝臣,也应依法处置。
赵与莒这才听出来,史弥远明为说情,实为创造机会去二人府中罗织罪证;而自己作为万人之上的君主,若置之不理或是不能明断,自然会失了威信,惹得朝中众议沸腾,构成祸患。
赵与莒心中一时生出几分愤怒:今天曹可春的发难和史弥远的办法,恐怕都是早有计谋的,他们做好了圈套,借自己的权威,来清除异党。他虽然心知肚明,可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来平息此事,史弥远奸诈过人,以他的才智,实难碾压,此事上只能被人牵着鼻子向前走。
朝堂之上,看破了这一切的,不止官家一人。赵清州早已是心急如焚,他看向项抗站的地方,那里今日空空如也,想必项抗还被项远潮禁足在家中,他又看向项远潮:老将军在曹可春陈词之时,还愤愤不平想要挺身而出,可史弥远一出面,项远潮便垂头不语了。
赵清州只能立在原地静观其变,贸然地偏向只会让自己也卷进这个莫须有的“结党联盟”之中,他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赵与莒裁度之后,回户部的官邸,把云华叫来,二人商量一个应对的方法。
此时官家似乎已想出了对策,他理了理黄袍,吩咐道:“既然此事牵涉了御史台,难保公允,那便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去童、刘二府查证吧。”话音未落,程舒勤和郑德刚连忙跪倒道:微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