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什么?”
面对女儿的纯真疑问,远山沉默了下,半晌才接着问道:
“我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五更此刻才接收到父亲“做了吗”的真正含义,红着脸支吾了半天,才给出了“只到接吻”的回答。此刻她倒是有些庆幸,好在自己没有随着和西野的关系继续深入发展,不然像今天秘密暴漏,她还真不好实话实说。
可同时,心里的某个地方也在隐隐作痛,似乎在苛责着自己,顺着西野的心意,两人也不会闹到今天这种程度。
听到五更的回答远山也说不上轻松。
“爸,是飞鸟妈妈告诉你的吗?”
“对,不过这件事早就知道。”
“什么时候?”
“去年夏巡聚餐的时候。”
远山没有隐瞒的意思。他是希望两人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可这件事本身就十分敏感,他很难找到合适的角度切入。
“那个时候,我和飞鸟妈妈都没有要插手的意思,我希望你能明白这点。”远山说道,他不想女儿误会自己。
“逝宵,你真的喜欢她吗?”远山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但远山想亲口听见五更承认自己的心意,不是借由第三人之口,也不是靠自己观察猜测得到的信息。
会馆外的冷风阵阵,远山看向一直低头的五更,等待着她的答案。
五更缩进羽绒服内的手暗自攥紧,脑海中闪过澳门沙滩上,西野抿着嘴唇,羞怯却又期待地望着自己的面容。
——小宵,你……喜欢我吗?
“……喜欢。”
非常喜欢。喜欢到在西野说出分手瞬间的时候,仿佛感受了到了灵魂被撕扯一般的疼痛。不是因为分手本身,而是,她竟然让自己如此喜欢的女孩主动提出了分手。
她变扭且自我的喜欢似乎成了让西野陷入煎熬状态的一种负累。
五更沉默不语。寒风中的身影,在大衣的裹挟下才具备了一点点的厚度。
远山是第一次见到女儿这样失落到自我怀疑的样子。
“飞鸟呢?”
“飞鸟?”五更诧异,远山为何会在这里提到她。
远山张了张嘴,“斋藤桑和我说了,飞鸟这段时间很低落……你不是拒绝了她吗?”
“这个我也觉得很抱歉……一直没好意思和飞鸟妈妈当面说。”
见五更这个样子,远山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本就不多的气力更是消散大半。
“逝宵你……”他摇了摇头,打算换个角度,“你不喜欢飞鸟吗?”
五更被远山跳脱的问题问得一愣,“爸,你在说什么啊?”
坦白说,远山并不支持这段恋情,他只是支持五更而已。
他和西野没见过几次面,也没好好聊过天,反倒是因为飞鸟妈妈这层关系在,他对小飞鸟的好感是要远远大过西野的。只是,远山之前并没有动摇五更心中那个衡量谁更重要的天秤的打算。
现在的关系远山自认为梳理的很清楚,西野甩了五更,五更又甩了小飞鸟。细节可能有所出入,结果大差不差。
作为这三个人当中最垫底也是最弱小的存在,小飞鸟天然的在旁观者的视角下带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同情分。
远山摇了摇头,他是来了解情况的,怎么当了斋藤妈妈的说客了。
他重新组织要说的话。
“逝宵,我都很少过问家里的事情,小禾性子活泼,常常闯祸,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你带着他。你从小就很有想法,待人处事也十分成熟,即便想要教育你,我也不知道该从何入手,所以,就很少过问你的事情,可这并不是因为我不关心你。”
“这个我知道。”
“这次的事也是,我想着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以前都是交由你自己去处理的,现在再来管东管西也挺不合适,于是察觉了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爸,你太看得起我了,”五更苦笑,“我没那么坚强的,以前的从容也只是装的。”
“逝宵,没人会坚强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远山说道,“就算是铁人也会上锈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五更用力地缩着脑袋。
“你只是被困住了而已,”远山说,“被很多东西。”
“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你妈妈的事吧?”
五更点点头。
远山上前几步,抬手将五更被风吹散的头发拨正。他觉得不可思议,她偶尔会在女儿身上看到妻子的影子,明明两人的性格差别这么大。他觉得好笑,五更是他和妻子的孩子,在远山眼中,更是她妻子生命的延续。女儿再怎么像母亲都不为过。
至于五更禾,说来远山觉得十分对不起这个儿子。在妻子生完他病重的那段日子,远山确实有些后悔,没要第二个就好了。这是人之常情,现在他已经看开了。
“我很少说你和小禾妈妈的事,家里没有照片,佛坛上放着的都是她病重时最喜欢的小玩意儿,剑玉羽子板之类的。”
“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五更问道。其实她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只是顾虑远山的心情,没有开口而已。
她父亲长得人高马大的,身材也十分魁梧,虽然性格过于正经,远不到受欢迎的程度,但其实有过很多机会可以再婚的。他单身至今,相必还眷恋着五更早逝的母亲。
“你妈妈她性格就像小孩子一样,喜欢什么就要什么,自我主义,也喜欢耍小脾气,对于一些人情世故的东西,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不想懂,总是闷头闷脑地撞上去。”说到这,他笑了下,“以前我和她参加祭典,有个木塞枪的小摊子,你妈妈一枪击中两个特等奖,摊主让她挑一个,她却傻傻地问‘为什么不能两个都选呢’。”
远山模仿妻子的声音并不像,可五更还是笑了下。似乎能感受到她妈妈那种有点不甘的小贪心。
“当时摊主刚出摊没多久,特等奖都被她拿了去,恐怕也吸引不到多少游客了,于是我上前调停,最后换了个一等奖的玩偶。”
五更大概能够想象,摊主正和母亲耍滑头,旁边突然窜出来个一米八几虎背熊腰的远山,想必对方当时的笑容一定笑得十分讨好和牵强。
见五更总算露出了些许的笑容,远山稍一停顿,话锋一转,“你妈当时病重躺在医院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多少实感,医院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我才慌了起来。公司请了长假,每天就陪着她,哪也不去。你应该有印象才是,那段时间,一直是逝宵你和邻居帮忙照顾小禾,我根本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其实五更的印象并不深刻,能够回忆起一些。她当时一定是见过母亲的脸才是,可却是模糊的,只有那种温暖的,被抱在怀里的舒适感与安心感残留了下来。
“所以,你妈走的时候,我也被困住了。”远山说,“人的感受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明明腿长在自己身上,想去哪都可以,可我却始终感觉自己哪都去不了。你妈妈离开后,我就像是被抽走了七情六欲一样,变成了机器人,无论在公司还是家里,无论是在工作还是在电视前,无论做什么事情总觉得差那么点意思。”
“那爸你是怎么走出来的呢?”五更问道。
远山盯着五更稚嫩的脸,突然有些羡慕。他笑着说:“走不出出来的,现在也是。”
“失去的东西就已经是过去时了,再怎么眷恋不舍也是没用的。逝宵,等你再大些应该就会明白了,一定岁数之后,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剥落的过程,有时落的大一点,会疼好一阵子,有时落得小一点,只会难受一小会。到最后,只剩下你自己赤手空拳地面对这个世界,就像你来时一样。你妈妈只是早些经历完了这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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