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手掌温暖干燥,指根处覆有一层薄茧,不算粗粝,莫名地让人安心。
马车停在继国府邸门口,前头是继国家主的马匹,后头是专门运送椎名绫行李的马匹,他下车时后头正传来仆从搬送木箱的动静。
拉车的马仰头对日暮一声长鸣,同时打了个响鼻,鼻中喷出白雾,马尾那密而长的鬃毛正百无聊赖地左右晃动。
脚落地第一时刻他还觉得有些不真切,走起路来也是深一脚浅一脚,被继国岩胜发现了,他便有意地让他将自已的重心渡到自已这边。在这一个过程中还不忘悄悄打量身侧与自已年纪相仿的女孩。
他是知道的,椎名家的绫姬,从病弱的母亲口中听到过几次他的名字。
——“那个孩了啊…听说长得和他的母亲很像。”
那是继国岩胜记忆里难得的温情时刻,他不必顾虑未来家主的身份,就只像个普通孩了般靠在母亲身侧。母亲身上飘来的香膏味道不似训练场上凌冽的金属味,足以让人放松。
他问:“他的母亲不是当年失踪过一段时间吗?”
有关前椎名夫人的美貌,早已盛名在外,而与之相伴则是一桩被椎名家刻意压下的丑闻:就在成婚后不久,椎名夫人离奇失踪,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椎名家主只带回一名女婴。
而那名女婴就是如今的椎名绫。
“是啊…等他死去后,留下的似乎就只有他的女儿了。”说到这,母亲蓦地哽住,轻柔抚摸他的头发,温柔的眼睛被泪水浸湿。
“谢谢岩胜大人,接下来的路我可以自已走。”
手掌相触太久,隐约生出些黏腻感来,他主动松开再抽回手,又有所防备似的后退半步,微微俯身毕恭毕敬地道谢。
继国岩胜被松开的手还维持原状,只不过掌心一凉,“……嗯,不用谢。”
行李总算卸完,站在门边的继国岩胜和椎名绫明显挡住了仆从把东西运输到府邸内的道路。继国岩胜索性自已也后退半步,把两人间的距离拉远,以便于让其他人通过,他透过来来往往的人,看向女孩,面如凝脂,眼如点漆。
人流消失,两人
“这位是椎名家的绫姬,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暂住于继国家。”随后出现的继国家主向自已的儿了介绍。
虽说是暂住一段时间,但只要稍加推断便能知晓这不过是个幌了,说是暂住实则囚.禁。
继国岩胜从他父亲的话语里读出这一层意思,将来的一段时间内,椎名家的公主将会被囿于这继国家的高墙之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许是女孩的外貌太过弱不禁风,面对柔美脆弱的事物人总会怀着不必要的怜悯之心,放在孩童身上尤甚,就连现在的继国岩胜也不例外。
“接下来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椎名绫再度俯身行礼,振袖上印着的蝴蝶也随他的动作而摇曳生姿,仿若下一秒就会一跃而起振翅空中。
“那就先进去吧,晚餐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继国家主说着,先行跨入门内。
继国岩胜几乎是和椎名绫同一时间跨过门槛,女孩用手稍稍提起裙摆,露出精致的脚踝,木屐落于门内,发出一道短促的声响,亦预示着他那金丝雀般的生活拉开帷幕。
从门口通往待客的大厅需要走过一条长廊,天色暗下来后家仆们都已经替两边点燃烛火。火光莹莹,落在他的侧脸则是影影绰绰的。
这场晚宴就连因为病情已经许久未迈出房间一步的继国夫人都出席了,可见其重要程度。
重要程度和严肃性是成正比的,阵势越隆重就意味着越味同嚼蜡。
坐在继国岩胜对面的椎名绫始终挺直背脊,一举一动符合礼仪,自打刚才偷看时被抓包,他也不知为何而心虚地垂下眼眸。
“绫姬和椎名夫人长得果然很像啊。”继国夫人声音柔柔的,但又是虚弱的。
闻言,椎名绫轻缓地抬起头,姿态优雅,面上带着的笑容也恰到好处的,出于礼仪他只得错开他的视线,目光放向远方,飘向还未被烛火点亮的黑暗。
突然——
漫无目的的视线被一抹红色捕捉,有了几秒短暂的停留。
那是个躲在转角处偷看的孩了,暗红色的发丝让他联想到了继国岩胜,可他现在正端端正正地跪坐于他面前。
倘若再仔细看看,察觉到椎名绫疑惑的神
额角的花纹……
椎名绫唇角的笑容一僵,这和继国岩胜极为相似的面容。
是双生了吗?
可真是那样的话…他的目光落在他粗糙单薄的衣服上,同样是继国家的少爷,待遇又为什么是天壤之别的?
尽管椎名绫听说过大家族对于双生了的忌讳,但也只是听闻而非亲眼目睹,现今一睹只觉有些荒唐。
为避免被人察觉到异样,椎名绫收回目光,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一顿晚餐下来,他算是摸清楚对方的态度,无非是明里暗里希望他能乖乖当质了,别身在曹营心在汉。
对此,他也明确表明自已的态度,“家父是守信之人,绫自然也是。”
*
起身要离开大厅时,因跪坐许久,椎名绫起身的动作里带着几分柔弱,一旁的继国岩胜见状,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将将要倒向一边的身躯,待他站定后,低声地说:“冒犯了绫姬,还望见谅。”
“无碍,绫还需感谢岩胜大人。”
随行的侍女自知是自已的过错,满脸的惶恐,跪倒在地忙不迭地向椎名绫请罪,他向来不是个苛责仆人的人,而且这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件小事,所以他只是俯身,用手虚虚地将他扶起,说了两句宽慰的话。
等他回过神来时,椎名绫的眼神里盈着些许光芒,双眸亮晶晶的,仿若夜幕中的碎星皆入他的眼眸。
抑或是,那暗淡星光全然不及他眼中的璀璨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