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没听到周寂的嘀咕,在从这些人身旁经过的时候,他们眼里闪烁的敌意犹如实质般刺来,让他升起极度警觉。
“他们在看我”
徐凤年装作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这些武奴注意到徐凤年的视线,一个个紧握兵刃,杀气腾腾。
徐凤年收回视线,沉声道“看起来更像是在故意等我。”
李淳罡不以为意道“你这一路大张旗鼓,谁都知道你要来武帝城拿剑匣,留在武帝城头的兵刃还没有被人取下来过,你以为你一来他们就会还给你啊?”
宁峨眉把凤字营留在城外,跟在众人身后道,“要不咱们现在就上去,直接把剑匣抢回来?”
“不急,先跟着老黄的脚步走。”
徐凤年摇了摇头,并没有接受宁峨眉的提议。
他在武当山的时候就反复看过赵希抟送来的战报,其中虽然事无巨细的誊写了老黄从进城之后的所有举动,但周寂一眼就瞧出战报有古怪。
因为上面只写了老黄五剑起飞的‘剑九——六千里’,却少了老黄临走前周寂为他准备的第六柄剑。
战报是由龙虎山送来。
据老黄所说,龙虎山上藏那位想要借他的手探一探王仙芝的虚实,而王仙芝未必想让那人知道。
至于如今他是死是活,那天交手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唯有见到王仙芝才能知晓了。
这件事,除了周寂和姜泥以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如今姜泥跟随曹长卿离开,周寂更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所以就连李淳罡只知道徐凤年此行是为帮剑九黄取剑匣,而不知道有关‘第六柄剑’的事情。
徐凤年又一次走走停停,跟在众人当中的龙宇轩亦或是赵宣素,埋头走路‘差点’撞进舒羞怀里,有些无辜的抬起头来,看向看着突然停下脚步,沉默下来的徐凤年,诧异道“不是说好要走吗?怎么停下来了?”
徐凤年站在原地,没有理他。
沿着战报记载,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招了招手,走向不远处的酒铺。
龙宇轩上前扒拉他的肩膀,试图沿他视线方向看去,好奇道“大哥大哥,你们到底在看什么啊?”
徐凤年眉头微皱,随手推开龙宇轩,看向消失在光影里的那个身影道“老黄在和王仙芝决战之前,在这儿喝了最后一碗酒。”
说罢,抬脚朝酒铺走去。
龙宇轩本想跟去,却被周寂拂袖挡住,周寂笑道“我陪他去吧。”
魏叔阳楞了一下,把龙宇轩按在身前,颔首道“有劳公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酒铺,徐凤年坐在了战报上记载的座位上,周寂并未坐在对边,而是背朝众人坐在了侧面。
眼光毒辣的店老板看到两人衣着低调材质不凡,拦下伙计亲自上前招呼道,“二位公子想吃点喝点什么?”
徐凤年轻声道“有酒吗?”
“有有有,咱卖酒的,咋会没酒,天南地北的好酒咱这儿都应有尽有!”店老板笑道,“这位公子,竹叶青,梁州老窖,剑南春,金陵大曲,都有,公子想喝点啥?”
徐凤年正打算点菜,却被周寂伸手压下,不由露出疑惑表情。
周寂看向店老板,笑道“剑九黄当时喝的是什么?”
老黄那天所有举动都被一一记录,徐凤年看过太多遍,早已牢牢记下。
如今见周寂开口询问店老板,心念一动,明白过来,跟着说道“就那个干干瘦瘦的老头儿,背着个匣子,曾经在你这儿喝过酒。”
“剑九黄,一招剑九六千里,震惊天下那位是吧?怎能不记得?”店老板闻言笑道,“那您算是找对地方了,当初他就是在我这儿喝的酒,才生出的那般豪气,登楼挑战王仙芝,斗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啊!”
说到后面店老板也有些激动,连说带比划,仿佛只要喝了他这儿的酒就能像剑九黄那般和王仙芝斗个三百回合。
周寂瞧他越说越离谱,仿佛亲眼所见,不由好奇多问了一句,“当日两人在城头交手,闹出如此动静,想必很多人都在城下观战吧?”
“那倒没有。”
店老板故事讲得还有些意犹未尽,微微一愣,摇头道,“他们两人是何等修为,全力出手怕是连武帝城城墙都撑不住几招,王仙芝不想劳民伤财殃及无辜,所以就把战场改为海上,城里一众高手齐聚海岸,共同见证了那一式震惊天下的剑九。”
店老板幽幽道“此战过后,剑九黄的剑匣被王仙芝带回城中,一代绝世剑客,就这般化作尘土。”
战报所写和店老板所说一般无二,徐凤年微闭双目缓缓睁开,怅然道“老板,来二两黄酒,半斤卤肉,还有一碟花生米。”
老黄登楼挑战王仙芝之前难得大方一回,平日连碟花生米都不舍得点,居然还吃了半斤卤肉。
徐凤年怅然之余不知觉露出一丝微笑。
听完徐凤年的点单,店老板犹豫了一下,这黄酒有倒是有,可卖不出高价钱,更何况,二两酒也就一碗的量,喝两口就没了,瞧着衣冠楚楚的,吃这点东西未免也太寒酸了吧?
有些迟疑的看向周寂,露出试探的笑容,周寂朝酒铺外面空地的李淳罡他们示意道“去把他们请来,弄一桌上好酒菜,再给我这儿上两壶黄酒吧。”
店老板脸上顿时堆满笑容,招呼伙计请人,赔笑道“二位公子稍等,马上就到。”
酒菜很快准备妥当,魏叔阳他们也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旁坐下。
周寂平时不怎么喜欢喝酒,就算点酒也多是为司藤准备,看着徐凤年翻开两只空碗,对身前的空位举杯共饮,周寂挥手示意看傻了的伙计退去,拨开酒塞洒落在花盆的藤蔓间。
“这俩人到底什么情况?一个点了酒不喝用来浇花,另一个更离谱,对着没人的地方举杯共饮。”伙计抱着托盘退到柜台旁,心里咯噔一下,吞了口口水。
龙宇轩刚来没多久,只是通过传闻打听到一些,于是好奇的问向魏叔阳,魏叔阳轻叹一声,神色复杂的讲述徐凤年和老黄之间的事情。
龙宇轩对于徐凤年和剑九黄兴趣不大,毕竟剑九黄已死,剑匣留在武帝城,徐凤年一身武学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倒是这个看起来年龄与徐凤年相仿,却已成为陆地神仙境的周寂,背景干净的如同白纸,却又像是笼罩着迷雾的墨团,只能通过他身边的人才能打探一二。
相隔不远,听着魏叔阳的讲述,徐凤年眼前浮现出三年游历,往日种种,老黄与他亦师亦友,早已如亲人一般。
饮罢碗中最后的一点黄酒,徐凤年起身将碗盏砸在地上,踏上围栏飞身空地中央,运足真气,大声道“王仙芝!敢问,何为九天之云下垂!何为四海之水皆立!”
一时间,纷纷攘攘的武帝城瞬间安静下来。
酒铺里,街道外,途径此地的人都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他,从没想到有人如此放肆狂妄。
如今的徐凤年已将大黄庭真气全部转化为琼华真气,这方世界的境界划分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直到成就仙道之前,修为几乎没有瓶颈。
振聋发聩的声音回荡整个武帝城,城门洞外的赵楷脚步一顿,露出一丝震惊之色。
金刚?指玄?
这才几天的时间,徐凤年的实力又有提升。
眼下,便是有金刚境实力的伏将红甲相助,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小舅子越来越难杀了,只希望大师父说的那人可以稍微靠点谱,别再像赵黄巢推荐的那个不靠谱的前辈一样,都把人引到门口了,愣是不敢出来。”
每每想起长生观外的对峙,赵楷都会泛起一丝不甘。
那是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机会。
李淳罡和周寂被牵制在前山,他把徐凤年堵在长生观门口,结果却因两声‘剑来’功亏一篑。
在他身后不远处,牵着毛驴走来的邓太阿没有听到门洞传来的回响,但看到了跟在赵楷身旁的符甲人。
“伏将红甲”邓太阿扫了一眼,并没有太过留意。
此行武帝城,他一是为观战,二是为还人情,所以并没有进城打算。
止步城外不远处的一座桥头,只听王仙芝的声音从城里传来,“何人聒噪。”
“王仙芝!李淳罡来访东海,借这满城剑,与你一战!”
李淳罡向前一步,并指为剑,遥遥指向天际,“剑来!”
话音落下,满城武者,数千柄剑齐齐出鞘冲天,空悬于天幕之下。
邓太阿低头看向轻轻颤动的小盒子,随手一拂,盒子里面躁动不安的飞剑恢复了平静。
而他前面,刚刚进城的赵楷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抬头看向不断朝远处聚拢的长剑,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像,太像了。
仿佛噩梦重演,只听一声剑鸣响起,一道熟悉的乌光从身后掠过肩头,转眼消失不见。
“不是吧?又来!!”
赵楷转过身来,不由眼角抽搐,两手空空,剑鞘空空的伏将红甲呆呆站在那里,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随着剑锋越聚越多,很快便在空中悬挂出一道惊世骇俗的剑幕。
上次在龙虎山的时候,徐凤年没能亲眼目睹周寂和李淳罡召剑的过程,如今站在旁边,眼里只有震撼。
“这么多把,应该能赢吧?”
“有时候量多并不能引发质变。”周寂摇头笑道“到了李剑神的境界,这般凡铁,飞来一把和飞来无数把其实没什么区别。”
徐凤年傻眼道“那为何借这么多?”
李淳罡抬脚迈出,一柄长剑飞来脚下,宛如云阶将他托起。
负手而立,从徐凤年身旁经过,李淳罡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笑道“这不显得霸气吗?”
远处,一阵声如洪钟的嗓音从城中传来。
“请李淳罡出城,与王某入海一战!”
武帝城无数人不约而同的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道魁梧白影如一颗彗星,由阁楼顶轰向东海海面。
剑幕被掀起的气浪波及,散乱了片刻重新复原,所有剑尖转而直指东海,李淳罡踏剑而行,化作当头一剑,飞往东海。
徐凤年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眉头微皱,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高手对决,生死皆在一线。
抬头看向城楼方向,就在城下武奴严阵以待,所有人都以为徐凤年会闯上城头取回剑九黄的剑匣的时候。
徐凤年转身看向周寂,表情无比严肃,沉默许久道“老周给我留点面子。”
“”周寂忍不住笑道“提的、挎的、扛的、只要不是背的,抱的,其他任你选。”
徐凤年厚着脸皮道“我选踩着剑飞的。”
“行吧,那你找把剑来。”周寂表情古怪,揶揄道。
“我找”徐凤年听到周寂同意御剑,顿时长舒口气,然而没等他高兴太久,环顾四周才想起整个武帝城的剑全被李淳罡给‘借’去了
“那什么,用刀行不行?”徐凤年眼珠一转,故作试探道。
“南宫姑娘同意把佩刀借你已经实属不易,你就别糟蹋她的刀了。”周寂白了他一眼,随手一拂,从四方阵台当中取出一柄通体透明的琉璃长剑。
“???”
赵宣素都已经打算撕掉马甲,趁徐凤年登楼的时候动手了,这会儿看见徐凤年突然说起没头没尾不搭调的话,不由愣了下神,隐隐意识到徐凤年和周寂还有别的计划一直瞒着自己。
赵宣素心念一动,悄悄看了眼旁边,魏叔阳舒羞宁峨眉他们同样满脸疑惑,一头雾水。怕是连他们也一起瞒住了。
当看到周寂从虚空掏出一把奇异长剑,赵宣素眼皮直跳,再看到周寂将一缕淡蓝色的法力注入剑身,携带徐凤年冲天而起,化作飞虹消逝,眼神不禁有些呆滞。
徐凤年没有登楼,反倒是去东海观战去了?
那他怎么办?
杀不了,不杀了?
赵宣素眉头微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