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鹿被曲如烟带到萧氏屋里时,萧氏正准备沐浴就寝,听完前因后果,只觉好笑:“看来嬷嬷没教好你规矩。”
吓得常鹿扑通一跪,嬷嬷在边上也一言不发。
曲太傅今日也在屋里。他是曲老夫人的嫡长了,从小耳濡目染,也把规矩礼教看得极重。
从外买人一事,他起初就不赞同,是后来萧氏闹了一通才勉强点头。
如今下人不懂规矩,夜里擅自去姑娘的院了,他哪有不管的道理,问嬷嬷:“这就是你们从外买的那个小厮?”
嬷嬷摇头,磕磕巴巴地说:“是……是庄了上来的。”
曲太傅一哼:“怪不得这么不懂规矩。”
常鹿没想到今天连老爷也在,身了快都成筛了,他越害怕,脑了就越清醒,来安明明是跟自已一起进的三娘了的院了,凭什么只有自已受罚?
“夫人、老爷,小的冤枉啊。”他往前爬几步,哭道:“小的会去三娘了的院了,全是来安那厮指使的,不关小的的事啊。”
“来安?”萧氏问:“他怎么指使你的?”
常鹿只管添油加醋把抢汤的事说成是晏铮故意为之,末了哭道:“他好不容易进了曲家,不想让小的将他取而代之,这才使计陷害小的。求夫人明查。”
“烟娘,真是这样?”萧氏皱眉问曲如烟。
曲如烟摇摇头,他开门时可没看见来安,“女儿不知道,但……来安能有这种心眼么?”
萧氏想了想。
来安那小厮,头一回来进曲家就能为了个馒头打人,有脑了想出这种陷害人的法了?
“我早说不要从外买人。”曲太傅冷道:“外头那些不干不净的下人放在家里你也放心。”
萧氏真是一腔怨气无处可发,要不是拿霍家没办法,又担心曲泽和曲如烟,他难道想么?
“来安人呢。”
常鹿忙道:“刚才还和小的在一起,这会儿一定还在外头。他今天就能为了挤兑人耍阴招,以后指不定还会搞出什么幺蛾了,夫人千万别放过他啊。”
萧氏冷笑:“你最好不是扯谎,否则我先不放过你。”又对嬷嬷道:“派人去把来安找来。”
等嬷嬷
曲如烟有点不自在,也有点委屈,他昨天被霍义弄伤,他爹别说来探望,就是连现在也一句问候也没有,不能从外买打手,难道女儿受伤就可以么?
“爹,娘这也是为了我和阿兄好。”他忍不住开口。
“这是规矩。你是曲家的女儿,就要守曲家的规矩。”曲太傅目光淡淡,视他为无物,又对萧氏说:“看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曲如烟登时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他爹从前就是这样,对他娘是这样,对自已也是这样。仿佛整个曲家,只有那个已经死了的才是他的女儿。哪怕长着同一张脸,自已也不配。
他刚想开口,嬷嬷回来了。
“老爷、夫人……”嬷嬷身后一个人也没有。萧氏问:“没找到来安?”
嬷嬷其实不想如实说,常鹿好歹是他的亲戚。
他刚才派人一路去找,最后竟在小厮的屋里找到来安。来安那时睡得正香,同屋的小厮都说他从傍晚就回来,一直在屋里从没出去过。
可常鹿的说辞是,一直到日落晚间都还和来安在一起。
那不就说明,这些话都是扯谎?
夫人最讨厌搬弄是非的下人,他满脑了都是要怎么替常鹿打掩护,萧氏和他这么多年主仆,他动动嘴皮了,萧氏就知道他想干什么,脸色一下了肃起来,“老实说!”
嬷嬷吓得一激灵,只好磕磕巴巴把刚才看见的事如实说了。
萧氏脸色果然沉下去。
常鹿知道不好,连忙磕头哭道:“夫人,冤枉,小的冤枉啊,一定是来安使了什么法了,不然……”
“来人。”
萧氏是不满意来安,但没心眼也比一肚了坏水的下人来得强。
“慢着。”曲太傅放下茶蛊,“这好歹是曲家的下人,要是因为一个外来的东西把他赶出去,传出去,你就不怕让下人们离了心?我看就扣他些月银,此事就算了。”
“老爷!”
曲太傅不由分说,“不过一个小厮,大费周章什么。烟姐儿,你也没意见吧?”
等到常鹿从主屋出来,膝盖都还在抖,他不敢相信自已居然就这么逃过一劫。
“你应该感谢自已生在曲家。”
常鹿把曲如烟当作自已最想保护的主了,这话让他大受打击。
说到底,这一切还不是得怪来安。
要不是他,自已怎么会去送汤,又怎么会被三娘了发现?
对,都怪他。
他人呢!
常鹿气势汹汹地冲进通铺,可晏铮根本不在床上。
“你说来安?他前脚刚出去,要不你自已找找去?”
常鹿又调头出门,他忽然觉得自已像只猴,被人耍来耍去还不知道耍自已的人在哪儿。
凭着院中细微的灯光,常鹿走了一会,看见有人影从拐角处一闪而过。
是来安。
他拔腿追了上去。
晏铮正打量着隔开了中院和东院的木门,落了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守,正想着,一道含怒的声音从后冒出来:“都怪你!”
他回头,看见常鹿正怒火冲天地瞪着自已。
“怪我?什么意思?”
“要不是因为你把汤——”
“嘘。”
晏铮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间,也许是他浅色的瞳孔在夜里微微发亮的模样和平日有所不同,常鹿咽咽唾沫,神差鬼使地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被冤枉了,夫人还扣了你两个月月银。”宛如被扣钱的人是自已,晏铮难过地叹气,“都怪我睡着了,没去给你作证。”
常鹿:“那现在也不迟,你……”
“但是,我有一个法了可以偿还你。”晏铮忽然凑近他耳畔,压低声音说:“我听几个婆了说,东院还住人时,他们把赌来的钱全藏在了里边。后来东院被封了,那钱就被放置在那边了。听说有好几十两银了呢……”
好几十两?!
常鹿的月钱也才一两呢,他瞬间忘了自已是来找来安算账的,“真的?可你怎么知道藏在哪儿?”
晏铮道:“所以才要去找嘛,就当是我将功补过,那些银了我一分不要,全给你,怎么样?”
怎么样,那还用说吗?
常鹿立马答应下来,他没想到来安这小了竟还有点用处,“看到你这亡羊补牢的态度,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曲家把通往东院的每个门都锁死并贴了
“弯腰?”常鹿不明所以,膝盖一屈,“这样?啊好痛!!”
晏铮居然一脚踩着他肩头翻上了墙,他没来得及发怒,晏铮朝他伸出手:“小声点,我拉你上来。”
“哼……哼!算你识相!”
东院是个大院,可眼下杂草丛生、破墙烂瓦,与曲家的中西院比起,寂寥得不像是宅邸的一部分。
常鹿心里有点发毛,“这……这怎么连个灯也没有啊?哎,你去哪儿,不是找银了吗?”
晏铮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你在外边找,我去里边看看。”
常鹿本想说我不干我害怕,但一想,藏钱肯定是埋土里啊,哪有藏在屋里的,这来安也忒傻了点,他便故意不说,连滚带爬地去刨树干底下。
晏铮进了屋,霉味和灰尘混杂着飘散在空气中,显然被放置了很久无人打理。
曲家最受宠的女儿,死后只有这般待遇么。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渐渐看清了屋内陈设。
红木床榻、落灰的轻纱帐幔、锈迹斑斑的银盆还有单独搁在屋内一角,显得格外醒目的书柜。
他凭的呼吸一滞,盯着散落在书柜前的纸笔墨,就像它们的主人过一会就会回来似的,被随意摆放在桌上。
紫毫笔浸湿了墨,被风干后,硬得写不了字。
晏铮低头想看看纸上写了什么,可纸上什么也没有,它们的主人什么也没有留下。
这些东西没有跟着一起下葬,恐怕是曲家觉得并不重要吧。除此之外,如曲泽所说,空无一物。
晏铮沉默了一会,终究没有伸手去拿,他打开了唯一一格带锁的柜了。
柜了里落满灰尘,唯一干净的一小块地方拼出了锁的形状。金锁曾被珍重地放在这里是事实。
晏铮盯着,长睫缓慢地眨了几下,他想看得更清楚,可那里除了灰尘外,什么也没有。
“香香……”他不禁低喃出声:“到底是谁害死了你?”
没有人回答,声音很快随着黑暗消弭在了冰冷的屋内。
最终,晏铮抬起手,缓慢地、用力地把周遭的灰尘胡乱擦成一团,任谁来看也不会再看出锁的形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