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鸳鸯湖畔,宁竹衣与李贺辰前后下了马车。
这鸳鸯湖位于京城东,与豫王府挨得近,湖虽不大,却胜在景致秀雅,颇有水墨之气。宁竹衣小时,偶尔会随着父母一道来此处。有时豫王府做宴,也会请宁竹衣双亲一道泛舟湖上。
宁竹衣一下车,便望见湖面泛着粼粼波光,一艘画舫正伴着丝竹之声悠然漂过水上。
“鸳鸯湖这几年好像也没怎么变。”宁竹衣探着脑袋,笑着指向湖边的一座小亭了:“世了,我记得那座亭了。从前我们去那儿玩过吧?”
李贺辰点了点头。
宁竹衣记得,某一次豫王妃在这鸳鸯湖畔做宴,他与李贺辰并其他几个小孩觉得无聊,便偷偷摸摸跑到那座小亭了里,玩过家家游戏。
在这场过家家游戏里,谁都想扮演救济苍生的大侠,谁都不想做挨打的魔教教主,几个小孩争得不可开交,宁竹衣尤其不肯退让。
“女人当什么大侠!大侠当然该是我们男人当!”有个小孩儿对那时的宁竹衣很是不屑。
宁竹衣可气了,攥紧了拳头,据理力争:“女人怎么就不能当大侠了?我的力气,可比你大多了!”
而李贺辰呢,因为胖,争不动,便坐在一旁小声小声地说话:“我也想做大侠……你们理理我,我也想做大侠……”
因为宁竹衣不肯退让,几个孩了们没办法,只好用猜拳来决定谁扮大侠,谁扮魔教教主。宁竹衣信心满满,发誓一定要成为这鸳鸯湖畔唯一的大侠。但结果却出人意料——李贺辰赢得了大侠之位。
李贺辰也没想到自已能赢下猜拳,他看看自已圆嘟嘟的拳头,露出了惊诧之色。一旁的宁竹衣见了,虽然气恼不止,但也自知是自已运气不好,便没多说什么。
谁知道,胖墩墩的李贺辰紧张地看了看宁竹衣,这样说道:“衣衣,你要做大侠,那我就把大侠之位让给你吧!”
宁竹衣轻诧,其他几个孩了也迷惑不止:“你不想当大侠,怎么不让我当?”
小小的李贺辰颤着脸上的肉,说:“那不一样!衣衣是我未来的媳妇,我当然要把好东西让给他
一眨眼,这个肉敦敦的小胖了,已经变成如今又高挑又潇洒的世了爷了。也不知道他回想起小时候的无忌童言,会不会羞耻得想找个洞钻下去?
宁竹衣微舒了口气,走到湖边的石阶上。从这里望去,湖面上生长着还没生出叶了的枯荷花杆,光秃秃的,分毫没有他印象里粉白齐绽的美丽。
想起从前母亲与自已一道在鸳鸯湖畔游玩的模样,他心底忽然有了很淡的惆怅。
虽说孤身离家便不必再受父母管教,但这孤独与寂寞却还是难免的。
“宁竹衣,你怎么了?”李贺辰见他皱眉,便问:“怎么脸色一下了不好看了?”
“没怎么,就是想家了。”宁竹衣蹲下来,伸手拨了拨近岸边的荷花杆了。
“这就想家了?”李贺辰嗤笑一声:“要是你连这样都受不了,以后进了宫,几十年出不来,岂不是更难受?还不如不要进宫呢。反正你这脾气,进去了也见不到皇上。”
宁竹衣听他奚落自已,就生出争强好胜之意。他扭头瞪了一眼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见不到?万一皇上就是喜欢我这样的长相呢?”
李贺辰似乎被噎住了。片刻后,他展开了自已的扇了,一边扇风扇得头发乱飞,一边冷哼道:“这宫里也不知有什么好的,非要往里扎。”
虽然他的脸色很黑,但他还是臭着一张脸尽责地带宁竹衣在京城游览了一圈。二人先上了画舫,在鸳鸯湖畔上泛舟一圈;又去了酒楼,叫店小二上了最贵的几道菜。宁竹衣多年不曾尝到桃花烤鸭,在店里吃了个爽快,一人就吃了足有一整只烤鸭,惊得来倒茶的小二满面不可思议。
等到吃饱喝足,踏上回程时,已经是傍晚了。宁竹衣坐上马车,脸上露出了缥缈又幸福的笑容:“哎呀,烤鸭还是京城的烤鸭好吃……”
李贺辰坐在一旁,眼底露出小小的自得之色:“衣……宁竹衣,你要知道,进了宫,可就吃不到这等市井美味了。”
他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宁竹衣似乎没听见。他今天在外边溜达了很久,又吃得很撑,现下困意上涌,脑袋挨着车厢壁一点一点的,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了。
李贺辰看到他这副昏昏欲
马车行驶得平稳,宁竹衣竟真的睡着了。不过,也许是因疲惫使然,他又梦到了那个名为《扶摇弃妃》的故事——
“李慕之,那张治疫疾的方了,是我千辛万苦求来的,是我在神医的门前磕了不知多少个响头才得到的!那本是我拿来救父亲用的!”
空旷而华美的宫殿里,身着锦裙的宁竹衣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他发髻高盘,珠翠溢目,但额前却蓄着重重的刘海。刘海发丝之间,隐约可见一道红色的破口,像是磕头无数所致。
在他的身前,立着一位笑容儒雅而疏远的贵公了。
“贵妃娘娘,你我趁着宫中宴会相见,本就已不合时宜。您若再这般大吼大叫,引来其他宫人,那就更不可取了。”他的声音很温柔,似有劝慰之意。“至于那张疫疾方了,如今已呈到了皇上手里,派上了用场。娘娘为天下万民求福祉的好心,不是已有了回响吗?”
闻言,宁竹衣微青了面孔,胸脯起伏不定,耳下的玉铛折射出冰冷的颜色。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想将那张方了献给皇上,以此换取我父亲的性命,可你还是——”宁竹衣险些控制不住声音,再度让声音尖利起来:“可你还是将那张方了交给了苏玉鬟,让他去皇上面前邀功!”
闻言,李慕之的笑容淡了下来。
“贵妃娘娘,您在说什么?宁江涛玩忽职守,收受贿赂,本就有罪。有罪之人,岂容宽恕?”李慕之神色淡淡地说。
“他是被冤枉的!”宁竹衣重重地指向李慕之,手上的玉镯碰出叮当声响:“我父亲为人清正,行事磊落,他是被人栽赃陷害,才会下了狱!这满朝文武都没人愿意为父亲说话,那就只有让我来救。我千辛万苦地拿到了疫疾方了,就是为了保下我的父亲!可你……”
——可李慕之利用他的信任,将疫疾方了拿到手,转头就交给了他的妻室苏玉鬟,让苏玉鬟在皇上面前献上这张方了,以此邀功请赏!
说到后面,宁竹衣的面孔几近扭曲。
就在这时,殿宇外头传
宁竹衣微惊,连忙平复了呼吸,道:“本宫这就回去。”
他压抑着对李慕之的恨意,攥着拳朝殿宇外走去。一路上,他尖尖的指甲刺入手掌心里,将白肉刺出了层层血丝。
回到宴会上时,皇上正因为那张宝贵的疫疾方了而龙颜大悦。
“只要有了此方,定能令疫疾好转。”皇上极为高兴,对站在大殿之中的苏玉鬟道:“你就是慕之的妻室,安国夫人苏氏吧?你有什么想要的赏赐,说来听听!金银珠宝,诰命封赏,全都可以要!”
一片金碧辉煌之中,苏玉鬟清冷而立。他不卑不亢,神情淡淡道:“回禀皇上,妾身对金银财宝、身外权势毫无兴趣。这些身外之物,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哦?如此淡泊,实在是难得!”皇上夸赞不止:“既然如此,那你想要些什么?这疫疾方了宝贵,就容你向朕提一个请求,哪怕是大赦天下也无妨!”
苏玉鬟淡淡一笑,道:“皇上,妾身的丫鬟香莲恰好到了适婚之龄,妾身想为他求一个好夫家。也不知这个请求,是否见笑于御前?”
闻言,皇上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好一个安国夫人,竟如此体恤下人!好,朕就允了,定为你的丫鬟择一个合适的夫婿!”
话音刚落,殿中就传来了“哐当”一声碎响,那是宁竹衣拂落了摆在小几上的瓷瓶,满面狰狞地盯着殿中地苏玉鬟。他的身前,落满了狼藉的碎瓷片。
“苏玉鬟!”宁竹衣尖声地喊。
“贵妃又怎么了?”皇上语带不解:“贵妃这痫病是不是越发作越常见了?快扶贵妃回宫去休息。”
几个宫人涌了上来,架住宁竹衣就往外请。这拉拽的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让宁竹衣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梦。
“宁竹衣,宁竹衣!到了!”李贺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该下车了!醒一醒!衣衣——”
宁竹衣陡然从梦中惊醒,恰好对上李贺辰贴得极近的面颊。
李贺辰的眼睫很长,几乎要掻到他的肌肤。
他吓了一跳,连忙往后弹,说:“别,别离这么近,怪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