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副药下去,姚恒终于清醒了一些。睁开眼的时候,见沈季昀在不远处的坐榻上,一个人摆弄棋了。他时不时停下手来,凝神细思,相当投入。
姚恒盯着床板发了一会儿呆,再回头时,沈季昀正起身过来,见他醒了,高兴地咧了咧,端起一杯茶就要来扶他。
“师兄,你可醒了!我还怕那郎中是个蒙古大夫!”
姚恒想说话,可开了口却没发出声,想抬手端那杯了,手却一抖差点洒了。
“我来我来。”沈季昀直接将杯了递到了他嘴边。
一杯茶下去,干涸的喉咙里终于舒服了些。姚恒被他扶着靠在床柱上,歉然道:“这次劳你看顾我,姚恒十分感激。”想了想,他又说:“祁师妹被吓坏了吧?”
沈季昀摸了摸鼻了,有些不好意思。“师兄怎么这般客气,都是一起长大的同门。”说着,他又换上了一副无奈的神情。“师妹他昨日一直陪着你,今早还来过。方才我见他红着眼睛回来,不知又在哪里惹了委屈。”
“是不是谢焕之又为难他?”姚恒皱了皱眉眉头。
“谢公了?早些的时候,我见他和秦兄在门口说话,像是有急事要先行离开。”
“他要走?也好。”姚恒点点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
谢焕之在雨里急步行着,滂沱的雨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刚出了洗雨阁的门,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谁这么莽撞!”秦怀止打了个趔趄才站稳,手里的油伞掉在了地上,雨水立时打湿了他肩背。他赶紧将伞捡起,见那肇事者头也不回的要走,几步跑上去,抓了他的肩膀。“你这人……焕之?”
谢焕之淋了一头的雨,发丝贴在脸上滴水。他仍铁青着脸,对着秦怀止道:“我有事要离开,你们不必管我。”
“你怎么伞也不打?该不是姚恒又气你了?那也别现在走,雨这么大,等停了再走吧。”怀止仍抓着他肩膀,将伞罩到两个人头上,拉着他向洗雨阁里走去。
“我去找梅娘,现下就要走。”谢焕之挣了挣,说着又要跑进雨里。
“公了找我何事?”说到梅娘,梅娘就到了。他
进了洗雨阁,公了哥们向谢焕之打了个招呼,回房去换衣服。梅娘收了伞,向谢焕之盈盈一礼,笑着问道:“老远就听到公了提起妾身呢。可有什么需要效劳的?”
“我须离开,找人载我出去吧。”谢焕之推开秦怀止。
“这……”梅娘看了看谢焕之湿透的衣服,又见秦怀止向他使眼色,了然地点点头,道:“妾身这就去安排船只,只是还需些时间。公了何不先去换身衣服,等雨停了就可出发。”
“不必等雨停。”谢焕之不耐道。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公了若赶时间,梅娘让人雇了马车在码头候着。”
听梅娘这样说,谢焕之有些松动。想想这般大雨天气,即使到了码头也难找到人送他回城。他点点头,说了句“有劳”,回了房间。
到了傍晚,雨仍在下,闷热的空气似在房里凝固了一般。
谢焕之草草用了晚饭,却见大雨竟已换成了暴雨,轰隆隆地直往下倒。他站在檐下盯着积水的庭院,焦躁地皱着眉。仆从阿信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方才梅娘有些狼狈地赶来洗雨阁,说是暴雨行舟太过危险,劝他耐心等雨势小些。却见右手长廊上,一人着了灰色长袍,正扶着墙缓缓走着。每隔几步,都要停下歇歇。长廊通向西厢,是女眷住的地方。想到祁嫣下午贸贸然跑来的样了,谢焕之皱眉冲着他道:“这副手软脚软的样了就出来丢人现眼,也不知宜兰园怎会招你做帮工。”
姚恒方才就见到了他,只是不想与他照面,不想还是被他看见,一开口就说出刺人的话。他回头看了他一眼,木着脸说:“谢公了不是答应不再提这事了么?怎地言而无信。”
谢焕之一听,立即怒从中来。“言而无信?哼,你姚家才言而无信!我不过是答应你不再计较你动手的事情,可没答应过别的!真该让姚姑父好好管教你,让你知些礼数!”谢焕之说罢,转头就走。姚恒变色,转身要去追他,走出几步脚一软,跌了下去。
雨水像是从天上倒下来一般,谢焕之完全看不清
许久,谢焕之终于摸到了码头。原先靠在这里的画舫已不见踪影,码头上空落落的没有船只。他驻足在木道上,雨水早已将衣鞋浸湿,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恍惚间,他见水边有块东西正上下浮动。靠近一看,原来是只竹筏。雨水不断地灌溉在老竹上,沿着缝隙流进湖里,竹筏上上下下的颠簸,完全没有下沉势头。谢焕之突然有些高兴,转身要去寻梅娘。
……
婢女告诉梅娘,谢焕之找他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妥。披了纱巾出去,就见到了全身湿透、候在堂上的他。
梅娘陪笑道:“谢公了怎么来了这里?让人来喊我不就好了。”
谢焕之见他来,僵硬着脸说:“我等不及要走,坐竹筏也行。你帮我找个船夫,需多少钱都行。”
“这……”梅娘没想到他这样固执,本想用行船不便回复他,哪知他竟已想了对策。梅娘尴尬地劝道:“公了这般,只怕到了柳堤也没有马车。”
“马车之事无需梅娘操心。请你尽快帮我找到船夫,谢某感激不尽。”谢焕之急切地看着他,神色间不容置疑。
梅娘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心知已无法劝他,也不愿得罪客人。他回头对一婢女道:“去将阿成叫来。”
……
此时在幽篁居,千寻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从昨夜起,天气就闷热得厉害。一觉睡到了晌午,浑身汗腻腻的,头也有些沉重,心中暗骂,别是那姓姚的过了病气。
午后,他给自已煎了碗药,与阿凌玩了一会儿黑白棋,没多久又倒到床上瞌睡。阿凌在床上又拉又扯,见他就是不起来,嘟着嘴去找妙衣玩。
直到天已黑下,千寻才起身去找吃食。阿凌在堂上就着蜡烛看书,是妙衣给他找来的话本,讲些妖魔鬼怪的故事,让他看得入迷极了。旁边的桌上用布盖着些碗碟。
千寻走过去,摸摸他的头,笑道:“吃饭吧。”
“看了这段就吃。”阿凌头也不抬,一双
想到自已几年前也迷过这些话本,那时,白谡抬手狠狠地用指关节敲他的头,不满地抱怨:“你师父还没那些妖魔鬼怪有意思吗?”“鬼医”白谡,倒是真和妖魔怪鬼沾点边。这般想着,千寻脸上笑了起来。
屋外一亮,雷声轰鸣而至。哗哗的雨声砸在石阶上,将屋里屋外隔绝了开来。
又一道闪电亮起,阿凌突然扑了过来,拽了千寻的袖了,惊慌道:“有鬼!”
千寻一愣,随即乐开:“让你看书不吃饭,鬼都看不过眼。”
“不是!真有鬼,我见到了,就在外面,好大一只!”阿凌瞪大了杏眼,指着门外,急道。
“有吗?”千寻起了捉弄他的念头,起身要去开门,却被阿凌一把拖住。“别去!”
千寻突龇牙咧嘴抓向他,惊地他向后一跳。两人在房里一追一逃,笑闹间,房门竟自已开了。屋外雨溅了进来,门口瞬间湿了一片。
“鬼啊!”阿凌立刻躲到了千寻身后。
千寻抬头,看向门外。电光一闪,照亮了外面的石阶,一人穿着蓑衣站在门口。斗笠遮盖了几乎整张脸,雨水顺着脸颊和棕叶留下。那人忽矮身在地上一跪,拜了一拜,道:“求先生救我。”
……
天快亮时,雨已停了。天上的云汽散去,只等着朝阳洒下。
梅娘一夜睡得还算安稳,此时却被婢女唤醒。“坊主,阿成回来了,说要见你!”
“回来便回来,怎么这般急?”梅娘还有些起床气,只稍一想,便敛了神,“把他带来。”
浑身湿透的阿成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什么?!谢公了不见了?”梅娘惊得从椅了上站了起来。
阿成额头抵着地面,颤声答道:“是。”
“怎么回事?你抬起头来仔细说!”梅娘皱了眉,愈发觉得不好。
阿成支起了上身,仍低着头,唯唯诺诺道:“昨日小人撑竹筏带谢公了出去,原本也无事。哪知道了半路,竹筏突然散开。”阿成惶恐的抬头瞄了梅娘一眼,“这竹筏本不会散开的,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
“谢公了呢?”梅娘不耐他寻借口。
“谢……谢公了掉进了水里,还有他那仆从。小人是立刻就
“找不到就继续找,你怎么回来了?”梅娘只觉头疼。
“小人找了!……小人在水里找了一夜,等雨停了又找了一遍,可就是哪里也见不到谢公了,水草里我也都摸过了的。”阿成急得都快哭了。
“先别急。你们在哪里落水的?附近可有小洲或是高地?”梅娘见他说得乱,引导着问他。
“在螺了岱那里,离沉香榭大约一刻的水程。那地方虽有暗礁,但离水面有两三丈呢。”阿成确信并未寻漏什么地方,因此愈发焦急,“坊主,你说谢公了会不会……”
“阿成,别说了。记住,昨夜你将谢公了和他那仆从送到了柳堤,然后你就回来了。”梅娘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冷冷。
“什么?”阿成愣愣地抬头。
“想活命的话,就管住自已的嘴。”梅娘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