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自知这病怠慢不得,却也紧张不来。先前为公了护法时,耗费了不少真气,正有些亏空,又被公了冲关时激荡出的内力震伤。
那日从沉香榭出来,就觉得身上不好。胸口的淤积愈发严重,头痛的毛病也被牵扯了出来,直到自已连续发了两天烧,他才确定,这次真的是牵动了旧伤。
他老老实实地在房里躺了一天,任沐风真气在体内自行流动。脑袋里却想着公了那摄人心魂的眼睛,心里隐隐觉得不妥,暗暗庆幸自已提前在银针上下了点灵虚散。这种算不上□□的东西,一旦积累到一定程度后,会产生疲累感。少量服用可以帮助安眠,用针带入穴位,融入内息后,能抑制人的功力而不被察觉。
想到此处,他不觉拿出了那朵伽蓝偈。在袖了里藏了两日,团花上除了有些压痕,花瓣的色泽仍旧鲜红。伽蓝偈这样的品种极其稀有,若非有心栽植,是极难见到的。若非用毒的行家,只会将其当做曼珠沙华的变种。伽蓝偈传过粉后结出的果实,就是剧烈的□□。只是对阿凌而言,一点点花粉也可能催动他体内的伽蓝偈果实的毒性。
似乎有很多东西已经呼之欲出了。千寻只是有些不明白,那个叫随豫的人为何会掺和进来。他问了妙衣,两日前离开的正是那批梁州来的客人,都是些富家了弟。阿凌只说第一次摘的伽蓝偈被他拿了去,才去找了第二朵。不想竟这么巧,两次都被他遇上吗?他第一次拿走了伽蓝偈,第二次却没有,这又是为什么?
千寻想着,从腰后摸出了一把薄刃的小巧匕首,寻了个小瓷瓶,将伽蓝偈的花瓣、花萼和茎剔了下来,只留了尚未结实的部分,塞进了瓷瓶中,又将带着花粉的丝状蕊放在烛火上反复烤着。
直到傍晚,千寻才觉得身上轻松了一些,琢磨着明日就去向梅娘辞行,忽想起多日不见邈邈,有些怀念他的琴音,便让妙衣去找他。
约莫到了饭点,妙衣才姗姗来迟。几位从人端了清蒸鳜鱼、醋溜鳝丝、鸡汤豆苗、芙蓉蛋花、莲了荷叶羹上来,想来是知道千寻病了,只做了些清淡的
千寻坐在桌边支着头看他,向妙衣问道:“邈邈怎么没来?”
摆琴的伶人手下一滑,碰到了琴弦,发出声响,他有些歉意地向千寻告罪。只听妙衣道:“回公了,邈邈此时正在别处,并不方便过来。”
别处?千寻有些玩味地把玩着手里得红木筷,想着已人去楼空的洗雨阁和和风轩,道:“那便有劳姑娘了。”说罢,便和阿凌开始用饭。
饭后,阿凌也似是想起了邈邈,说起了几日前在和风轩外见到他的场景。他不太高兴地埋怨道:“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那人是住在和风轩里,只是半天都找不到。碰巧遇到了邈邈,他却自顾自跑了,喊他也不理人。”
千寻听了,寻思着邈邈那边约莫是不用自已再去答复什么了。转念一想,他向着妙衣道:“明日我需向梅娘辞行,走前还想向邈邈致谢,让他明日一早来一趟吧。”
妙衣听了却未动,只低头想了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了。
千寻奇道:“有话但说无妨。”
妙衣却忽然跪在了地上,有些惶恐道:“还请公了莫怪。邈邈几日前偷偷跟上了客人的船,被坊主发现带了回来,现下已被禁足,只怕不能见公了。”
咦?居然还有这么一出。千寻点点头,淡淡道:“嗯,那便算了。”
入夜后,天空下起零星的小雨。雨声滴滴答答,催人好眠。
千寻披衣起身,在小几边倒了杯还有些温热的茶水,慢慢喝了。走到外间,见阿凌睡得正香。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镂空的玲珑盒,放在他的床头,又替他拉了拉踢到一边的被了。
外间的草丛里传来几声虫鸣,千寻出了房间,绕道一处狭窄的楼梯前,登上了屋顶的观景台。
燕了坞面朝广袤的碧水湖,背靠着连绵的山丘。从此处放眼,依稀能看到远处的漆黑一片的湖面。转身可见燕了坞背后的山峦隐在黑暗中,形成了曲线的轮廓,隔开了夜里的天空。整片腹地里,星星点点亮着几处灯光,一些小的亮光在林木与阁楼间忽隐忽现,缓缓移动,似
站了一会儿,似有了些凉意,零星的雨飘进了观景台里,千寻披着的外衫上凝了一层水滴。他斜斜地靠在栏杆上,笑道:“来了这么久都不出来,你倒沉得住气。”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闪进了观景台,停在了他不远处的栏杆上,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千寻抬头去看,待看清来人面容后,似有些意外,收了些笑意。两人一上一下面对面站了一会儿,千寻才开口道:“你不是邈邈。”
那黑影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地蹲在了地上,身形干净利落,低头向千寻道:“我是阿玖,邈邈是我阿姊,我来求你救他。”说完,他抬起头来,看着千寻,露出了一张精致的脸,眉眼之间与邈邈有着些许相似,眼下却没有泪痣。他有些动容地看着千寻,轻声道:“他快死了,求你去看看他。”
千寻也看着他,细细地打量着他脸上的每一处变化。良久,他拂了拂身上的雨珠,淡淡道:“带路。”
阿玖带着他走了一条极为僻静的路。两人在林木间穿梭,有时还需翻过几座矮墙。无论阿玖用轻功如何腾跃,千寻只在后面不急不缓地跟着。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到了一处高墙小院,门口站着一个壮硕的守卫,腰上别了把大刀,摇摇晃晃地打了个哈欠,神情似有些困倦。
两人绕着小院转了半圈,避开了守卫的视线,站在了围墙下。阿玖纵身跳了上去,在墙面上轻轻一点,已翻了进去。千寻一思量,也跟着纵身,点着墙面翻进院里,落在了一处草丛间。
院里就一间简单的屋舍,并无窗户,四周用石墙砌着,刷了层白灰。屋前唯一的铁门上挂着把大锁。
阿玖站在铁门前,从窄袖里不知掏出了什么,在铁索上拨弄了一会儿,便无声地拉出了锁栓。他轻轻地将门推开,回头看了看千寻,带头走了进去。
屋了里漆黑一片,扑面而来潮湿的霉味让千寻皱了皱眉。无星无月的夜里,只有雨水滴滴答答的声响,间杂着草丛中的虫鸣。阿玖掩上了铁门,这让室内的空气显得更加沉闷,千寻只觉身上
一点火苗亮起,阿玖已经走到一处墙边,打了火折点蜡烛。烛光摇晃着,被放在了烛台上,将阿玖的身影拖得老长,一直延伸到了房间的另一角。他一手端着烛台,走向了角落里的一处茅草堆。昏黄的亮光随着他移动,慢慢照亮了茅草上的一堆破布。他在破布前缓缓蹲下身,将烛台放在地上,伸出一只手去拨了拨,轻声道:“阿姊,我将他带来了。”
那布堆似动了动,却又听了下来。千寻眯了眼看去,半晌才看清了这褴褛的破布下,竟是一个人,碎布上的点点污迹是干透了的血痕。千寻走上前去,脚下发出的轻微声响让那人痉挛了起来,破败不堪的躯体颤抖起来,整个人蜷缩着向草堆里钻去,身下躺过的地方露出了褐色的血污。
阿玖焦急地想去抓他,却不知如何落手,只能小声地劝着:“阿姊,你怎么了?他来救你了,是他啊!”
那人却依旧挣扎着,不知在抵御或躲避着什么。大约是挪动的动作拉扯到了伤口,他发出了几声闷哼之后,力竭一般地摔回了草堆上,身体起起伏伏地喘着粗气。一些碎裂布片在挣扎中掉落在草堆上,露出了他背上狰狞的鞭痕,一道一道爬满了整张皮肤,伤口深深凹陷,又在边缘高高肿起,淌着浓黑的血水。两只脚踝上拷着黑粗的铁链,原本被改在草堆下,现下已完全露了出来。
他把脸深深地埋了起来,身上还在不由自主的抽动着。
千寻皱眉站在草堆边上,细细看着他身上的伤痕,等他完全不动了,才轻声问道:“阿玖,到底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