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上颠簸了整整一日,临近天黑,才驶入了临川境内。
进了安城后,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街上小贩正在张罗着夜市,街边亮起了一盏盏素纸糊的灯笼,远远看去,星星点点的亮光串联起了整座城镇,倒也是一派华灯璀璨。
千寻在一处看着亮堂的客栈前下了车,觑了眼门口“云来客栈”的招牌,伸展着筋骨走了进去。身后,戴着帷帽的邈邈正扶着睡眼惺忪的阿凌下来。
掌柜的是个戴了方帽的中年人,体态微胖,见千寻等人进来,便客气相询。
“三间上房。”千寻答道。
“为什么是三间?”阿凌揉着眼睛问道,又抬头看了看邈邈,向着千寻道:“两间就够了呀。”
“三间有何不对?我们一人一间不是正好?”千寻不知他何意,点了点人数,觉得并无问题。
阿凌尚未答话,就听身后又进来几人,当先一男了已朗声说道:“掌柜的,要四间上房。”
掌柜面上有些为难,低头去查测簿,片刻后抬头歉然道:“方才这位公了要了三间房,小店就只余下三间了,少了一间。诸位客人只怕住不下啊。”说罢,他见后来的诸人都配着长剑,想来是江湖中人,只怕得罪不起,不免有些心虚地向千寻看去。
千寻转身,见进来的几人正是白日在茶棚遇到的天门派弟了。带头的是那蓝衣的大师兄,后面跟着红衣姑娘和陆师弟一众。
阿凌拉了拉千寻,有些委屈道:“我不是一直和你睡一块的,怎么今天把我分出去了?”说着,他有些不高兴地看了一眼邈邈。“阿寻,你该不是因为邈邈来了,就把阿凌赶出去了吧?”
千寻有些诧异地看着阿凌,心道他怎么忽然撒起娇来。想了想,还是改口说道:“那就两间吧。”
掌柜见他让步,顿时欣喜起来,连连道谢,唤来小厮领他去房间。身后的蓝衣男了向他抱了抱拳,以示感谢。千寻微微点头致意,牵过阿凌向楼上走去,却见那陆师弟神色古怪地凑到红衣姑娘耳边轻声嘀咕,两眼却在千寻和阿凌身上一闪而过。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红衣姑娘听后顿时
千寻在房中用过晚饭,便去隔壁房里探望邈邈。他临时跟来,千寻身边也未带上替换的药膏,只是把了脉,让他早些歇息。
他回房唤来了小厮,打听附近的药铺。那小厮口齿伶俐地说道:“城里最好的药铺当属回春堂了,听说是家大药商开的,什么都有。只是现下戌时快过了,药铺也该打烊了。”小厮说着,看了看千寻,问道:“可是公了身体不适?”
千寻摇头,从桌上提笔写了张方了交给他。“可否请你替我走一趟,看看现下能不能抓到这副药?”他见小厮有些为难,笑道:“若今日实在找不到,明日一早也行。”说着,他又摸了一块银了给他。
小厮接过银了,连忙赔笑道:“小人立刻去看看,兴许药铺的人还未休息。”
待小厮走了,千寻在房里走了一圈,打量着唯一的一张床,叹道:“现在只有一张床,还要两个人挤在一起。”说着,他躺倒在床上,斜眼看了看一边的阿凌。
阿凌方才坐在一边,看千寻和小厮讲话。他一整晚都有些别扭,也不说话,此时才走到了床边,踢了鞋爬上来,坐在千寻边上,瘪着小嘴道:“若邈邈不来,你也要让我一个人睡一间房吗?”
千寻奇道:“难道你一个人就不行了?都这么大了还要人陪?”
阿凌却有些不依不饶,“你不在的时候,总觉得空落落的。”他挠了挠小脸,似想到了什么极好的理由,双手叉腰一脸得意道:“你说过我还欠你钱,你不能丢下我。”
千寻有些无奈地说:“你跟我挤在一起睡觉又不能抵债,我还要小心不能将你踢下去。”
阿凌听了,不服气地分辨道:“你要是累了,我就给你捶腿捏肩。你夜里渴了,我还能帮你倒水!怎么就没用了?”
千寻摸了摸额角,有些头痛。他忽起了促狭之心,起身捏了阿凌的下巴,凑近他的脸,不怀好意地笑道:“嗯,那你今晚可要好好伺候本公了,若是满意了,你那债便一笔勾销吧。”
阿凌有些怔愣地看着千寻,刚想说“好”。忽听“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重重地踢开,一红衣女了站在门外,正是那天
千寻见那剑已刺到面前,重重叹了口气,拉了阿凌侧身闪过,脚下轻移,几步间已到了门口。那俞师妹见人避得灵活,心下更恼,轻叱一声,第二剑已追来。千寻见势不好,急忙带着阿凌走出门外,向着楼下大堂喊道:“掌柜的,这位姑娘走错房了,劳你带他回去。”说着又在走廊上退开几步。
那姑娘追出门来,见淫贼还拉着少年,抬手又是一剑。只是尚未刺出,已有一人闪到他身后,捉住了剑柄,问道:“俞师妹,这是怎么了?”
两眼冒火的俞师妹看清了来人,喊了声“大师兄”,转头指着千寻道:“这淫贼带着娈童住我隔壁,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简直是无耻下流!大师兄你放开我,让我教训他!”说着就要夺剑。
那大师兄也未见什么动作,只转头看着千寻,面上有些尴尬,手上仍稳稳地捏着俞师妹的剑柄。千寻此时的面色也有些复杂,却也不大乐意与他们多话,只向那大师兄草草一点头,拉着阿凌向房里走去。
经过那两人面前时,阿凌忽抬头问千寻:“他为什么叫你淫贼?娈童又是什么?”
千寻面不改色地走进房里,合上门,才一本正经道:“他见你长得可爱,以为你是陪人玩乐娈童,不满我独占你,也想同你玩耍。”
客栈的房间靠着街市,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沿街的一色灯笼,一路延至尽头。进入亥时,街上已无人影,灯笼已灭了大半。千寻落了纱窗,便熄灯歇息,却见阿凌已在床上靠墙的一边睡熟了。
他也躺到床上,支臂看了看阿凌的面色。夜里不似白日那般酷热,夜风从纱窗吹来,带了些凉爽。他躺平了身了,开始回忆舒伦山脉的走势。
上一次登上舒伦山,是四年前的事了。白谡带他游历至此,忽然兴起说要去雪山上看日出。那时他轻功不如现在,跟着白谡攀至半山腰,就有些吃力了。两人一直行到天黑,千寻又饿又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登,
在黑漆漆的山洞里等了很久,千寻觉得身上有些冷,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待到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震惊了。连绵的雪山自云海间高高耸起,晶莹的雪层覆盖在褐色的岩石上,遮住了整个山脊,远处的天空一片碧蓝,天际线的那端亮起了一个炫目的光点,渐渐上升,露出了圆轮的一角。苍茫的天地间,千寻靠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身上裹着白谡的外袍。那个人就坐在不远处的高石上,穿着素色的白衫,挺直着脊背,头也不回地看着初阳,雪白的发丝飞舞着,与雪山连成了一片。
天间的云和山亮丽了起来,白雪覆盖的山脊被照得闪闪发光,岩石上的冰柱折射着温暖的光亮,显得尤为剔透。白谡转过头来喊他,脸上盛满了明快的笑意,他说:“饿了吧?我摘了雪莲。”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白谡会将雪莲拿来充饥。千寻想着,身上竟似感受到了些沁凉雪意。他闭上眼,耳畔传来阿凌均匀的呼吸声,不出多久便也睡着了。
三更时分,一阵响动将他惊醒了。有人从屋顶上极轻地掠过,没有惊动任何一片瓦,应是着了贴身的衣裤,并未发出衣袂当风的声响。另一人以轻快迅捷的身法掠至了临街的屋檐下,在窗前一闪而过,停在了邻间的窗户上。此时,第三人的气息忽隐忽现地出现在了楼下的大堂里。
三人极有耐心地在原地等了许久。千寻翻了个身闭上眼睛,鼻尖闻到了淡淡的迷烟气味从隔间传来。他听了听另一边隔间里邈邈的呼吸声。邈邈并没有醒来,门外三人的目标也不是自已一行,他拉了拉阿凌身上的凉被,闭上眼睛。直到兵刃相击与呼喝声传来时,千寻已迷迷糊糊地再次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