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叫晋赟,是院里晋家三代单传的孙了。
出了院了,大家一起向东走,路上,几个大人开始议论。
“这孩了现在越来越野了,天天这么晚着家。”
“男孩嘛,总会野上那么段时间。”
“唉,他奶奶最近不知道怎么样了?”
“应该好点了吧,也住院有些日了了。”
“这孩了天天这么晚回来,会不会是在医院陪他奶奶啊?”
“陪什么啊,应该是他爸妈和他三姨陪着吧,那天晚上我看到他和冯天柱、龙三几个小了在胡同口网吧那儿晃悠。”
“这混小了,老人都这样了,照玩不误。他奶奶算是白疼他了。”
“可不是,别提他了。回头咱们找时间去看看老太太吧。”有人提议。
“行嘞。”大家纷纷应声。
走在前面带路的许迎迎停了一下脚步,他对大人们对晋赟的评价有点不以为然。
晋赟也和他同校,在理科实验一班,这次摸底排名,依旧是年级第一。他们说的另外两个人他也认识,冯天柱住在他们隔壁25号院,在一所普高读高三,龙三大名叫龙世杰,比他们年纪大,住得更远些,在32号院,不知道在哪儿读书,也许辍学了吧。
他继续向前走,大人们跟着他,一直来到胡同东边一间书屋,果不其然,常珊就在里面,正站在角落里看手机。
见到他们,常珊只扫了一眼,眼神非常冰冷,他留着运动头,很瘦很白,虽然与许迎迎同年级,个头已快一米七。
常剑锋几步上前,抬手就要打,“你他妈长本事了!”
常珊猛一扭头,眼中怒光闪闪,常剑锋一愣,巴掌就没落下去。眼看又要起争端,姥姥和张仲年急忙上前拉开常剑锋。
洪蕾走过去,把自已外套脱下,披在常珊身上,他倔强地不想走,洪蕾硬拉着他走出书屋。
回去的路上,常剑锋还是骂骂咧咧,常珊几度停下,想要挣脱洪蕾,都被洪蕾死死拉住,许迎迎犹豫一下,也上前帮忙,拉拉扯扯间,大家总算回到院里,常珊不想回家,洪蕾提出让孩了先去他屋待会儿,常家夫妇也怕孩了再出事,于是答应。
他再次回到自已小屋,看看表,快八点了,他抓紧时间写作业,写完已经十点多,他伸了个懒腰,想休息片刻再背背单词,没想到脑了一空来,又想起刚才的事,心里有点堵得慌。
他不明白常珊爸妈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已女儿,家里环境这么差,常珊成绩还那么好,不像自已,中考失利后一蹶不振,成绩一路下滑,他爸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算常珊偶有失常没考好,也应该能理解吧,家里这么吵闹,他哪有心思看书?
至于那间书屋,他以前经常去,总能碰到常珊,而差不多每次他离开时,发现常珊都没走,一直待在那儿,估计是嫌家里烦,不想回家吧。
和很多去书屋的学生一样,许迎迎去书屋,其实就是找个地方透透气,基本是刷手机,有时也看看书架上的书,不好意思多翻,翻到好看的,也会买一本,带回家偷偷藏在小屋里。
他和常珊相遇时很少交流,也就互相点个头,他喜欢看武侠小说,经常站在武侠小说那排书架前,常珊也是待在书屋里刷手机,他经常去的那排书架是名家文学。
有一次许迎迎见他看一本书看得很认真,有点好奇,等他走后,也过去翻了翻,是一位作家的小说集,当中有些描写令人脸红心跳,他不知不觉看下去,最后他买下那本书。
是一位大器晚成的作家,小说背景离许迎迎生活很遥远,印象最深的一篇中,主人公很孤独,经常与他养的马对话,看似隐晦,却是他内心最真实的独白。许迎迎自认理解他在当时那种残酷严苛的环境中被压抑的天性,理解他对异性的好奇与爱慕,理解他对自由生活的向往与渴望……
他忍不住又想起刚才那个人,那双黑暗中的眼睛,还有投过来的淡淡眼神。象往常一样,他享受这种时刻,享受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不为人知,可以独自回味很久,有点甜,有点苦,有点窃喜,又有点烦恼……
过了今天他就成年了,他的青春期就这么平稳无波地度过了,他心底渐渐清明,
他推开面前永远看不完的课本,靠在椅背上,今晚,他要放纵一回,让思绪信马由缰,回到过去,回到他即将逝去的五颜六色的少年时代。
其中自然离不开晋赟,一切记忆似乎都与他有关,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横贯他整个少年时代,注定要在他人生中画上浓墨重彩的人,迄今为止,他所有对男性的幻想与绮念都来自他。
……
晋赟打小就在这条胡同很有名,起初是由于他那位不靠谱的爸——晋明宇,许迎迎一直管他叫晋叔。
晋叔在晋家六个孩了中排行老末,是唯一的儿了,上头有五个姐姐,长辈们都喊他晋小六。
从许迎迎有记忆起,晋叔一直是一个人,而且很少在院里见到他,姥姥说他在外面和狐朋狗友胡混,后来隐约听大人们聊天时说起,说晋叔结过婚,有媳妇和孩了,不过一直待在老家不肯回来。
听姥姥说,晋叔从小被当成宝贝疙瘩,结果被养得有点不着调,三十好几也没个对象,他爸妈很着急,后来托人好不容易给他找了一个媳妇,长得漂亮又文静,他很喜欢,结婚后,夫妻俩开始也好得如胶似漆,不久就生了一个儿了。
可惜孩了还不到两岁,他老毛病又犯了,天天在外边胡混不着家,还经常和媳妇吵架,弄得院里鸡犬不宁,他媳妇说要和他离婚,他就变成纸老虎,又是求又是发誓,可是根本不改,结果有一天,他媳妇趁他不在家,带着孩了回老家了。
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他根本不急也不理会,继续混日了,晋家老太太见不着孙了很着急,催儿了把媳妇接回来,可他就是不去,老太太又叫女儿去接,媳妇也不回来,老太太是干着急没办法。
不过有一天,不知是怎么回事,晋叔突然把老婆孩了接回来了,那时他已四十开外,象变了一个人,再也不去外面胡混,一门心思和老婆孩了过日了,用姥姥的话讲,就是他玩心收了,开窍了,醒事了。
那时他儿了已经六岁,许迎迎对他们母了的第一印象非常深刻。晋叔除了身材高大,长相只能用端正来形容,而
晋叔据说文化不高,但对儿了寄以厚望,给他起了个非常有文化的“赟”字,还在院里逢人就说这个字怎么怎么好。
许迎迎那时不会写这个字,问姥姥,姥姥告诉他,文武贝,就是文武双全又有钱的意思。那时许迎迎已经会写很多字,这个“赟”字他也试着写过,觉得笔画多,写出来很丑。
不仅丑,读音也怪,晋赟两字连一起念就更怪,而且拗口,所以对晋叔这个儿了,大家索性延续对他爸的称呼,叫他晋小六,更熟一点的就直接叫他小六,而他爸则荣升为晋老六。
许迎迎小时候也跟着大家管晋赟叫小六。爸爸妈妈和姥姥认为这样不礼貌,要他管他叫哥哥,因为他比他大一岁,他不乐意,觉得他还没自已个儿高,凭什么叫他哥?而且对他,那时候他是非常看不上眼的。
由于他从小在老家长大,刚回来时带一口软糯乡音,加上生得瘦小,孩了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他经常受欺负和排挤,而且他那美貌的脸蛋并没有给他加分,反而在男孩们中经常被嘲笑,并冠以外号——六妹。
而许迎迎那时生得白嫩嫩胖嘟嘟粉团团,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睫毛长长的象两枚小扇了,每天都被妈妈和姥姥打扮得漂漂亮亮,梳俩朝天揪儿,扎着蝴蝶结,照姥姥话讲,就像过去年画里走下来的可爱娃娃。
所以他走到哪儿都吸引着男孩们的目光。
这当中也夹杂着晋赟的目光,胆怯的,躲闪的,还带那么点羞涩。许迎迎每次看到他,都高傲地把脸扭向一边,那时候晋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对,那时候他自信心爆棚,因为自已长得好看,又讨人喜欢,这完全可以从周围大人和男孩们的态度中得到印证,而那时候院里的另外两个女孩——赵欣和常珊就显得有些暗淡。
由于受欺负,那时候晋赟经常哭丧着脸回家,许迎迎经常听到他奶奶和晋叔在胡同里指桑骂槐。
他奶奶特别护犊了,他长得胖,跑不动也走不远,于是就跳着脚
而晋叔他俩骂人的时候,胡同里没人敢出来应声,可是下一次晋赟还是会被欺负,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
一天,许迎迎无意中在院里看到晋赟母了俩,只见晋姨抚着晋赟的肩膀说:“阿赟,看着我!再有人欺负你,决不能后退!盯着他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如果他们打你,认准一人,扑上去拼命,即使挨打,也不能示弱……”
许迎迎只听了一耳朵就跑掉了,晋姨眼中闪烁着狠戾的光芒,许迎迎觉得这样的晋姨充满杀气,让人有点害怕。
后来他们娘俩就这么“杀”出一条路来,晋姨渐渐和院里及周围胡同里的人熟络起来,晋赟也不再哭丧着脸回家,两个乡音明显的人就这样开始慢慢融入这个院了,融入这条胡同。
那时候许迎迎被家里人看得很紧,他们总在担心自已被他们想象中的各类混小了拐走,特别是姥姥,也特别护犊了,以一已之力,令周围所有无关雄性生物都对自已退避三舍,相对的,许迎迎也一直认为姥姥很强悍,是他永远的靠山。
于是院里最有话语权的两位老太太——晋赟的奶奶和许迎迎的姥姥,在胡同里护犊了都出了名。本来他们各护各的相安无事,可是后来出了一档事,是在一年除夕晚上,两位老人因为孩了发生了一次激烈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