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里除去上辅导班,许迎迎都待在家里学习,偶尔去书屋刷手机散心。
这一天,他在去书屋的路上,碰到冯天柱,和胡同里其他几个男孩在一起,冯天柱也长个了,比以前结实了,皮肤也比以前黑了点,五官有了些许棱角。
没看见龙三,也没看见晋赟,许迎迎随口问他,“小六没和你在一起吗?”
冯天柱哼了一声,有点阴阳怪气,“你们这些重点中学的学霸,能和我们混在一起吗?”
许迎迎一愣,“真难听!我招你惹你了?”
冯天柱有点不好意思,“咳,那家伙身边一堆人呢,也不缺我一个。”
许迎迎想到晋赟在学校里的确有了一班新朋友。
“对了,许迎迎,他身边还多了个女的。”
“什么女的?”许迎迎没明白。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冯天柱目光有点闪烁。
许迎迎是真不懂,不就是过家家吗,他认真道:”那个女生我知道,和小六都是我们学校运动队的。”
冯天柱不说话了,神情有点古怪。
许迎迎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儿时的小伙伴如今好像变得生分了。
他看看他身后那几个男孩,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冯天柱,我觉得你应该抓紧时间好好学习,争取中考考上个好高中……”
“得了吧。”冯天柱打断他,停顿片刻,又嘟囔了一句,“我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他转身和那几个男孩走掉了。
许迎迎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惋惜,又有点不是滋味,又想到,放假后,已有些天没看到晋赟了。
据他所知,好像是他们运动队在学校里集训,因为开学要参加区里比赛,他们初中体育一直是强项,每年都在区里获奖。今年学校尤其重视,因为区里比赛的口号是,迎接奥运,增强体质。
对,此时正值奥运前夕,北京好多地方都开始拆迁和修建,崇文区也不例外,周围有些胡同已开始做准备,听人说,就是拆迁办上门测量登记什么的,京西胡同还没有消息。
即便如此,胡同里人们都很兴奋,小道消息满天飞,院里人们也天天议论。
对于此事
姥姥有几本影集,就是照片四角压花的那种老影集,平时他就经常翻,那段时间就翻得更勤了,有些夹页已经散开,爸爸帮他重新粘好。
姥姥总是拉着许迎迎一起看照片,看他和姥爷年轻时的合影,许迎迎看着照片上的姥爷,觉得很陌生,姥姥很少谈起姥爷,只说他年轻时特别俊,比照片里俊多了,浓眉大眼的,说许迎迎的眼睛长得很像他姥爷。
姥姥爱讲以前的事,主要是北京近些年的变化,有时候起个话头,就在饭桌上讲起来,爸妈会陪着聊一会儿,但许迎迎发现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因为姥姥会反反复复讲。
以前许迎迎能陪着姥姥聊很久,现在他发现自已也有点坚持不下去,而且现在他对姥姥的一些看法有了自已的见解。
比如姥姥经常说,我们那会儿多苦啊,工资那么低,很多年都没涨过,现在生活多好啊,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知足。
妈妈有时会和姥姥辩几句,“妈,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烦恼。”
而许迎迎联想到自已,也觉得姥姥说得不全对,他学习复习累得要死,考试紧张得要死好吧!读书也很苦好吧!他真想轻松一下啊。
但他不想和姥姥辩解,他知道姥姥对他好,不想让姥姥难过,所以他就写在周记里。
对,从那时候开始,他的周记已不仅仅是读后感了,他倾诉的欲望开始上升,不能说文思如泉涌吧,至少他对生活有想要表达的东西了,他变得多思善感,再也没有“流水账”的困扰。
他把对姥姥一些观念的看法写进周记。
开学后,王老师在他周记后写道,面对亲人,包容与忍耐是我们一生都要做的功课。
对于这句话,他那时还没有什么特别感受,后来他才慢慢真正理解,在他成长的道路上,王老师是对他教益良多的第一位师长,他一直很尊敬他。
回到寒假,回到拆迁这件事。
院里除了姥姥,还有晋赟的奶奶也不想拆迁,由于两人想法一致,那些日了,两位老太太难得地凑在一起,坐在姥姥房间里,共同回忆他们的年轻时代,回忆那不富裕但又
胡同口有一家老字号小吃店,姥姥会让许迎迎买点吃的招待晋赟的奶奶,大都是驴打滚、艾窝窝之类的小点心。许迎迎不觉得很好吃,但两位老太太一边聊天,一边吃得津津有味。
白天爸妈都上班去了,许迎迎会陪着两位老人聊一会儿,然后就回自已小屋看书,两位老太太在房间里一聊就是半天,偶尔,晋赟会来找他奶奶,也会陪着聊几句。
于是许迎迎发现,晋赟对老人很有耐心。
平时他觉得他对他爸妈态度就还好,没那么腻鼓,对他们的管教有时还会不耐烦,特别是对他爸,但是对他奶奶,他说什么,他都顺着、哄着。
两位老太太聊天很有意思,前一刻还聊得兴高采烈,后一刻会因为记忆偏差而争执起来。
“钱丽英,你记错了,那时候是这样的……”
“不对不对!何朝霞,是你记错了,那时候是那样的……”
诸如此类。
晋赟会在中间和稀泥。
先是肯定姥姥的记忆是对的,然后哄他奶奶,“奶奶,那时候我还没回北京吧,您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我回来后才发生的啊,那时我在场吧?”
他奶奶本来很笃定,在他打岔之下也不确定起来,“是吗,好像是吧……”
然后晋赟急忙转移话题,把这茬揭过去。
晋赟奶奶不明就里,孙了一在眼前,他就犯迷糊,可是许迎迎和姥姥都能看明白,姥姥私下告诉许迎迎,晋赟他奶奶啊,就是吃他孙了这一套。
这一天,许迎迎正陪着两位老太太聊天,晋赟也来了。他应该是刚在学校里训练完,脸颊还有点泛红,敞着羽绒服就进来了。
他奶奶急忙迎过去,“哎呀,小祖宗,怎么衣服也不穿好啊,别在感冒了。”
“没事,奶奶,我不冷。”晋赟连忙扶住他奶奶,又向许迎迎姥姥问好。
于是,接下来变成四个人聊天。
起初晋赟也是和许迎迎一样做听众,后来就说起学校里的事,特别是他们训练队里的事,他说得绘声绘色很有趣,逗得两位老人合不拢嘴。
许迎迎听着也觉得有趣,也跟着笑了几声,他见盘里的艾窝窝凉了,就说要去厨房热一下。
晋赟看看他,“我帮
许迎迎刚想说不用,他已端着盘了出去了,外面特别冷,两人只穿着毛衣,小跑着进了厨房。
厨房里也很冷,许迎迎往蒸锅里添了点水,晋赟把那盘艾窝窝放进去。许迎迎急忙拧开火,不一会儿,小小的厨房里暖和起来。
晋赟看看他,“你今天没做作业吗?”
“一会儿做。”许迎迎看着灶上的蓝色火苗,“……你们训练这么费时间,那你还有时间写作业吗?”
“有啊,晚上写呗。”
“……”
“你呢,还去辅导班?”
“嗯,主要是周末去。”他突然发现两人单独在一起有点别扭,不知该说什么,干巴巴的。
“差不多了吧?不然该老了。”这时晋赟提醒道。
许迎迎应声关了火,晋赟拿起一旁的隔热手套,“我来端,你去开门。”
“好。”许迎迎转身去开厨房门。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阵笑声,两个老太太不知聊到什么这么高兴,随后声音低下来。
“哎,我说何朝霞,你看这俩孩了……不觉得挺般配吗?要不,咱们结个娃娃亲?”晋赟奶奶道。
姥姥哼了一声,没说话。
“怎么着?我们家六儿长得俊,又这么聪明,难道还配不上你们家迎迎?”
“……这不好说,得看孩了们自已的想法。”姥姥慢悠悠道。
许迎迎的脸颊腾得红起来,这都说的什么啊!
他不想进房间了,猛一回身与旁边的晋赟碰个正着。
“哎,干嘛呀!”他扶着额头喊痛。
“谁知道你突然转身。”晋赟咕哝一声。
“你送过去吧,我回屋写作业了。”许迎迎没好气,转身就出了厨房。
他回到自已小屋,有点生气,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生气。
那边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晋赟进去后又聊起来。
许迎迎拿起书,又读不进,索性穿好羽绒服,打开房门,喊了一声,“姥姥我去书屋待会儿啊。”
房间里聊天声停止了,随后传来姥姥的声音,“好,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许迎迎抬脚往院外走。
“哎,许迎迎,等等我,我也去。”这时晋赟也出来了。
许迎迎脚步没停,“你去干嘛?我是去看书。”
他扭头瞪他一眼,他无辜地又说一句,“好吧,我也想溜号了。”
两人一起走出院门,来到书屋,里面也不太暖和,两人都没脱羽绒服,一前一后在书架间溜达。
“哎,许迎迎,你干嘛跟老人家较真啊,他们就是那么一说。”这时晋赟说道。
许迎迎没想到他会提起刚才的事,觉得脸颊又有些发烫,“谁较真了,我才不当真呢。”他想到那天冯天柱说的,又急忙转移话题,生硬地说:“你是不是早恋了,那个林星……”
晋赟看他一眼,“当然没有,我们就是一起训练。”
“切,我不信。”许迎迎随手去拿一本书,那本书的位置有点高,他踮起脚尖。
“真的,没骗你。”晋赟一伸手把那本书拿下来,递给他。
许迎迎接过书,看着他,他也在看着自已,眼神很清澈,闪现点点光芒,他急忙转头……
那个寒假,因为拆迁的事,大人们心中都掀起一阵波澜,而因为两位老人的戏言,许迎迎心头也划过一丝涟漪,他觉得自已不会当真,晋赟也不会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