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生出了图书馆,一路披星戴月,快步走到食堂买了两个馒头。打饭的阿姨见孩子又黑又瘦,着实可怜,又多给他装了一份粥,而作为回报,他替阿姨给做饭的大师傅写了封情书。
手里拎着人世间的美好,周长生颇为感慨。
父母离世后,他从小到大也不少蹭百家饭吃,但自幼沉默少言的他,一向不招人喜爱,村里的乡亲虽说是给他口饭吃,但眼神里的厌恶和鄙夷着实让他恶心,甚至还在背后说他是灾星,克死父母之类的话。久而久之,他便是再饿,也不上别人家吃饭去了。也是从那时起,周长生立誓不再受人施舍,白拿恩惠。
后来,还是那个校长,看周长生饥一顿饱一顿的,于心不忍,这才又给了他个打扫校园的活儿,让他每天能在教工食堂填饱肚子。
这么一路想着过去的种种苦难,不知不觉中,竟已走回了图书馆。
假期里开放时间缩短,此时的图书馆已经要关门,各层的阅览室正在往外清人,周长生进门时跟看门的保安大叔打了个招呼,保安大叔也对他点头笑了笑。
几天的工作,周长生已经和整个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逐渐熟稔,甚至连西文阅览室的女管理要生二胎,六楼的保洁大叔暗恋五楼的阿姨这种事都了如指掌。
当然也不是他有意八卦,只是他不爱说话,人又老实,这些叔叔阿姨,都认为他是个能保守秘密好青年,所以有了这种秘辛,往往首先想起要讲给他听。
一如往常,周长生打算先从最顶楼的期刊阅览室先收拾,因为那里人迹罕至,不用等着清人。二来,这样从上往下收拾,到最下层整好收拾到中文阅览室,自己也好以权谋私,在睡觉前,再找本书看看。
到了顶楼,周长生才发现,今天的期刊阅览室竟连门都没被开过。长叹了一声求知者甚少,可他心里却乐开了花儿。如此一来,自己要干的活儿就凭空少了许多,美哉美哉。
周长生一脸得意,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优哉游哉地往下面一层走去。刚推门进了楼梯间,忽然有人影自两层之间的转角处闪过。待他定睛去看时,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今儿可真是怪了。”想到今天遇到的众多不同寻常的事,周长生小声嘟囔道。拍了个巴掌,将熄灭的声控灯点亮,他又重新哼起小曲儿,往楼下走去。
就这样,一路收拾下来,约摸接近晚上11点,他把中文阅览室最后一本散落在外面的书册,放回原位,今天的工作便算是结束了。
伸了个懒腰,一身疲惫的周长生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馒头啃了几口,吃得噎了,又灌下几口粥。不一会儿,两个馒头一份粥都进了他的肚子。打了个饱嗝,拍拍满足的肚子,他站起来,打算在阅览室找本书看。
再次走到古代文学的书架前,周长生忽然想起了下午想看的那本《韩非子》,趁着这会儿没人,正好拿来翻看。想到这儿,脚下的步子便往记忆中的位置寻去。
“咦?”令周长生惊诧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放着《韩非子》的位置空空如也,上下找了,也没有看见。按理说,假期图书并不外借,那人不可能将书本带出去,那么能去哪儿呢?
他这么想着,眼睛则在周围的书架里寻找着书册的踪迹。
其实即便是丢了一本书,也和他周长生没什么关系,自会有保安部门的人负责查。只是得不到永远在骚动,那本《韩非子》若找不到,便始终如同一根扎在脚心的刺一般,痛痒难耐,十分不爽。
依着他那一根筋的性子,今天便非要把这根刺拔出来不可。
寻了半个多钟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放着唐宋八大家文集的书架旁,他看到了那本书。书正安静地躲在书架的最顶层,平放在那儿,露出一半封皮儿。
周长生仰头看了许久,确定不是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正寻思这要不要去找把梯子。忽然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雷声靐靐,暴风骤雨。
这一下子的天气变化,把他吓得够呛。此时他也懒得再去搬梯子了,便仗着自己体重轻,直接徒手爬上了书架。所幸书架沉重结实,并未被他瘦小的身躯所撼动。
往上攀了几层,眼见马上就可以碰到那本书,他刚要伸手去够。正在这时,书架竟向着他的方向倾倒过来。
沉重的庞然大物带着弱小的身子朝地面砸去,躲闪已是来不及了,想着自己可能就要告别这个世界,刹那间周长生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不舍,当然最多的不舍,还是来自于他至今还是个处男。
随着一声闷响,阅览室灯光骤灭。死寂的漆黑里,书架带着满满的书卷,重重压在周长生的身上,他在弥漫的书香中,永远地闭上了眼。
这时,倒落的书架后,一个身着黑色帽衫的人现出了身形,他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书架下压着的人的鼻息,又摸了摸颈动脉,确定已经没了生命体征,才缓缓站起身来。
窗外雷声依旧,大雨滂沱,倏忽闪过的电光,照得那人身影若隐若现。背对着窗,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起右手把帽子摘下。乍现的寒光擦过黑夜,映出他缓缓露出脸颊,黝黑消瘦,略显沧桑,那容貌,分明就是另一个周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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