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五年前旧事的重提,让端木易压制已久的情感又一次爆发了出来。
尤其是在熊坎提到了褒姒之后,端木易心中某个冰冷的角落,竟然再次有了温度。
随后,每当熊坎话中出现转折时,端木易的心都控制不住,跟着一紧。
现在正是如此。
当听到熊坎说自己看错了楚公时,端木易心中又忍不住一阵惊慌。随之而来的是,他紧张地盯着熊坎,等候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叹息一声后,熊坎继续面色惨白地说道“我看错了公父,也害了那个姑娘……一次醉酒之后,公父竟要强行占有那位姑娘,结果……”
“结果怎么了?”
此时,对褒姒的牵挂已让端木易顾不得别的。即使是失态,他也要担忧地问出来。
为了有意装作被端木易吓坏的样子,熊坎先是一怔,才不解地看着端木易悲戚地说道“那姑娘不愿受辱,自行了断了……”
“什么?”端木易惊怒交加道。
若只是跟随天子伏击自己的事情,他还可以原谅,因为在那件事上,诸侯终究只是从犯。可将褒姒逼死的事情,却完全是楚公一个人的罪孽,他端木易是万不可能轻易饶恕的。
尽管端木易的怒火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但熊坎还是有意地添油加醋道“唉,这些年,公父的所作所为是愈发得糊涂了。我明知他在许多事情上做的不合规矩,可每每提出忠言,都少不了一顿训斥。我俩的关系就这样越来越疏远。以至于事到如今,他对我处处提防,我也不得不弑父谋反……”
说到最后时,熊坎悲从中来,竟有些哽咽了。这让端木易看来,更加相信了熊坎的说辞。
为了给褒姒报仇,端木易下定决心,要帮熊坎杀掉楚公。
看着端木易于一旁怒目横眉,沉默不语。熊坎知道自己的阴谋得逞了,他对着端木易平和地问道“先生,你可还好?”
如熊坎所愿,端木易眼里流露出杀气,冷笑着说道“谢大公子关心,在下还好。只是,恐怕在下没办法让楚公还好了!”
“哦,这么说,先生已决定要帮我夺权喽?”熊坎表现地十分欣喜。
怀着满腔的怒火,端木易点点头,说道“大公子放心吧,这件事我端木易帮定了。请大公子先回去吧,我今夜做一番准备,明日咱们再好生谋划。”
“好,有先生这句话,熊某人心里便踏实多了。”熊坎脸色渐渐好了起来。
说罢,熊坎起身作别了端木易,出门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待熊坎走后,端木易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楚,咬着牙流起泪来。
在这寂静无声的深夜,心如刀绞的他却不能放声嚎啕,只能于幽暗的角落里独自默默低泣。
原以为对于褒姒,自己早已经释怀,但再次听到她的消息,端木易才知道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麻痹。
可是,偏偏这难得的消息却是如此结果。它像一把涂满了盐巴的匕首,狠狠扎进心头,不仅穿刺出伤口,而且提醒着疼痛。
悲伤和愤怒让端木易报仇雪恨的心志愈加坚定,也更加得难以控制。
终于,冲冠一怒让端木易失去了理智。他将长剑从包裹中取出,背在身后,将衣服的袖口和裤脚扎好,便打算来个夜闯楚宫。
推开门,一只脚还没迈出去,迎面而来的一双手却把端木易推倒在地。
“你疯了吗?这是要干什么去?”
一个清脆的女声呵斥端木易道。
闻声望去,端木易见竟是颜儿,中烧的怒火便渐渐熄了,甚至开始有一些慌张。
“颜,颜儿,你何时到我门前来的?”端木易有些担心地问道。
只见颜儿满脸镇定地答道“我刚刚睡得正香,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哭泣声。实在是吵的心烦,我便找来了。”
听颜儿这般解释道,端木易算是松了口气。既然她是熊坎走之后来得,自然不清楚自己所为何事。
看着端木易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颜儿随即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噢……我……”端木易一时语塞,不知该以什么理由蒙混过关。
这时,颜儿又说道“你可别说你穿成这个样子,是为了出去溜达?”
“哎呀,你怎么这么聪明呢?”端木易赶紧就坡下驴地说道,“说得没错,我确实是想出去溜达一下。这不初来乍到嘛,怕出去危险,就打扮成了这样。”
“哼!”颜儿白了端木易一眼,继续说道,“你就继续编吧,我也不管你。总之,天这么晚了,还是早点睡吧。别到处乱跑了。”
说完,颜儿扭头出了房间。
刚从端木易房间出来,颜儿的脸色就瞬间变得苍白。她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起来。想要哭泣,却强撑着不肯表现出来。
原来颜儿并非是听到端木易的哭声才寻来的。而是在端木易与熊坎进了房间,便到了门口。
她原是来找端木易说话,看到熊坎在里面便没有进去。在外面待的无聊,颜儿本想要走。却忽然听见里面端木易二人说起了五年前的旧事。于是,颜儿便守在门外听了起来。
同端木易一样,她也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悲愤。
只是,和端木易略有不同。对于褒姒的事情,颜儿更多的是局外人的同情与怜悯。当然,也免不了有些酸楚与羡慕。
这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端木易心里,褒姒是那么的不可替代。
他可以为她生,也可以为她死。
可偏偏这个让端木易生死相许的人,却已香消玉殒。
想到此处,颜儿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背对着端木易,颜儿坚强地让自己走得洒脱自然,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浸润了整个脸颊。
这样走着,明明只有一墙之隔的距离,却仿佛走了千里万里。直到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房门,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住,靠着房门便瘫坐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起来。
……
另一边,端木易目送颜儿离去后,也在房间内渐渐冷静下来。他靠着墙壁,眉头紧锁,暗暗在心中展开计划。
……
次日清晨,端木易早早地便从卧榻上爬了起来。因时候尚早,他本想与颜儿一起到城中去,感受一下丹阳城的风情,却没想到颜儿自称身体不适,想在房间里独自休息。
遭到冷遇的端木易悻悻地从颜儿门口离开,在院子里四处走着。
早晨的空气倒是非常清新,这让端木易原本有些复杂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这个时候,端木易看到了熊坎的儿子。
那孩子从院子外面回来,神采奕奕的。端木易记得,这应该是年龄稍小的那一个。与他兄长不同,这个孩子长得和熊坎更加相似。瓷白色的小脸上挂着粗重的眉毛,浓眉之下,双眼细长。
印象里,熊坎的两个孩子将来都会继承诸侯之位。这个小点儿的孩子熊通,更是通过兵变的形式夺了自己侄子的位置。这么想来,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这般想着,端木易忍不住仔细地打量起熊通来。尽管他承袭了父亲熊坎的相貌,但并不显得那么阴沉。
至少现在来说,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一个会谋朝篡位的人。
被端木易盯着看了这么久,熊通自然有所察觉。
但不像是一般孩童那般羞涩腼腆,熊通大大方方地走到端木易面前,端端正正地向端木易深深一揖,说道“先生早。”
尽管已经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会做出那样血腥的事来,端木易还是不禁对他现在彬彬有礼的样子感到赞叹。他微笑着点点头,明知故问道“你是叫熊通?”
“先生果然好记性。”熊通对端木易能记得自己的名字感到很意外,却也十分荣幸。
“怎么这么早就出门去了?”端木易好奇地问道。
熊通一怔,随即答道“啊,我见今日天气蛮好,便往城西的军营里跟着将士们训练了一番。”
“哦?”端木易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就如此勤奋,又问道,“你每日都去吗?”
“也并非每日,但凡天气不错时都会去的。若刮风下雨,那便不去了。”熊通挠着小脑袋,笑着答道。
这让端木易更加欣赏起熊通来。
两人正说话间,熊坎也已来到了院内。他看见端木易和熊通在说话,大老远便高声训斥熊通道“通儿,你刚训练完一身臭汗,还不快去洗一洗。”
得了父亲的训斥,熊通赶紧向端木易赔了个礼,便匆匆地去了。
而熊坎呵斥完儿子之后,也赶紧快步来到端木易面前,行罢礼,恭敬地说道“先生见谅,小儿无礼,冲撞了先生,还请先生勿怪。”
对此事端木易自是毫不在意,他摆摆手说道“没关系,通公孙小小年纪便能勤修武备,前途不可限量。大公子当真是教子有方啊。”
被端木易这么一夸,熊坎不禁有些得意。但出于礼节,还是自谦地说道“先生谬赞了,小儿不过就是空有一身力气罢了。暂且不说他了,先生起得早,还没用膳吧,我这就吩咐下人们弄些吃的来。咱们边吃边聊,好好商量一下那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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