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都,商丘城,内宫正殿。
端坐于殿上的宋公,在听完了无名所请之事后,竟惊得说不出话来。
曹国另立天子和六国联盟之事,他也略有耳闻。之所以一直没有参与,是觉得双方不过是各怀鬼胎,狗咬狗罢了。
此时,无名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地来找自己谈加盟之事,让他惊讶不已。他想不到竟有人造反也造得如此坦荡。
但见无名淡定地坐在案几之后,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自犬戎乱我中原之后,幽王身死,其弟王子余臣便被姬宜臼联合晋侯关押在了晋都翼城。如今苍天眷顾,王子得以脱身而出,沦落我曹国境内。曹公顺应天意,奉为天子,以承大周正统。姬宜臼失德已久,天下理应共伐之。然晋侯等人为虎作伥,竟相互联合,欲要兴师讨伐。在下此来,便是为了请宋国能与我曹国一起共同拥立余臣天子,对抗诸国。”
“呵,荒唐。”宋公冷笑一声说道。他年轻有为,本不是因循守旧之人,但在这件事上却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激进。他还是认为另立天子之事,不过只是某些人用来谋权取利的手段并对做法嗤之以鼻。
稍作停顿,宋公又接着说道“寡人虽然也对当今天子失望至极,但却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拥戴余臣做新天子。如今天下虽然不算安定,但至少百姓的生活还过得去。平白无故地去另立天子,只会徒增杀戮和动荡。你们究竟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自己?”
这番话倒把无名问住了。不是他不知如何回答,而是他压根就没有准备。
曾经为除掉秦公嬴开,无名也到宋国来过。所以他深知,老宋公的死和姬宜臼多少脱不开干系。而且据无名所知,宋公与端木易相交甚好,洛邑围城那件事后,端木易没了踪迹,宋公自然也把这笔账算在了姬宜臼头上。
所以,之前在刚刚宋公说完话之前,无名还乐观地以为,只要提到对抗姬宜臼,宋公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无名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会在此处碰壁。
于是,无名只好在心中思索对策,来继续游说宋公。
稍作沉吟后,无名分辩道“宋公此言差矣。当今天子昏聩无能,刚愎自用,偏又私心极重。若不尽早图之,恐天下大乱,只在朝夕之间。”
宋公却不为所动,轻蔑一笑,缓缓说道“先生有些夸大其词了,哪里会有这么严重。”
岂知无名却并不退让,沉声问道“宋国忘了乃祖帝辛了吗?”
这下倒把宋公问住了。无名所谓“帝辛”,是为商纣王的别称。宋国先祖微子启是殷商遗民,也是纣王的兄长。所以,这么算来,纣王也算是宋国的先祖。
而纣王的事情,对历代的宋国公室来说,都可谓是一根哽在心头的尖刺。
毕竟若不是他失却了人心,也不会最终丢了殷商的天下。
尽管,百余年来因为大周王室的粉饰宣传,如今就只有宋国公室还记得,当年纣王也并非如传说中的那般荒淫无度,暴虐不堪。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殷商的天下,确实也是从最初时的人心思变,一点一点乱起来的。
所以,无名的质问让宋公顿时沉默了。
见自己的策略有效,无名乘胜追击道“昔日帝辛掌管大殷天下时,又何尝不是从拘文王,杀近臣开始,一步步失却人心的?公还记得西岐旧事否?即便忘了,那洛邑之围总还有印象吧?如今天子宜臼,谋杀秦公,囚禁叔父,气量狭小,不能容人。在下敢说,不过二十年,这大周天下也要分崩离析,诸侯争霸,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这几句话振聋发聩,不由分辩。无名以江河流水之势,引导着宋公开始去思考这天下之局。
跟着这般思路走着,宋公只觉得眼前各国蠢蠢欲动的情形,确实应了无名的猜测。
于是,宋公原本坚定的心志也动摇了。
这时,无名为了巩固成果,再次补充说道“王子余臣仁厚,本不愿登天子之位。只是实在不忍这天下苍生,因为一代天子的昏聩而饱受涂炭之苦,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如此牵挂天下百姓,在下认为,他定能做一个好天子的。”
这下,宋公彻底认同了无名的观念。他面色凝重地问道“出兵反对的都有谁?”
无名见宋公已经开始关注战局,知他已被自己说动,心中暗喜非常,面含微笑地答道“除了宜臼天子本人,还有晋侯、卫公、陈侯、蔡侯和郑伯。郑伯那里我已去过,如今他已倒戈加入了我们。”
“姬掘突居然加入了你们?”宋公不可思议地看着无名,仿佛听到了一件比太阳从西边升起还要惊世骇俗的事情。
无名刻意强调郑伯地加入,本就是在给自己造势,所以他只交代结果,却并不提原因。
而这会儿见宋公已然上钩,无名欣喜的同时,又将自己的策略继续了下去。于是,无名说道“是的。不瞒宋公,在下带来相赠的财宝里,倒有一半是郑伯给的。目的便是帮在下打通更多诸侯。”
“怎么可能?”宋公知道,郑伯最是会算计得失。所以,他怎么也不明白郑伯的所作所为。
无名见他又没了音信,只得解释道“确实如此,不信的话,宋公可以查看那些财帛。有不少只怕还留有郑国公室的印记。”
见不像有假,宋公反倒迷惑起来。他实在想不出郑伯此举的意图。
思考良久,宋国说道“既然郑伯已经加入了你们,寡人便也考虑考虑。”
无名明白,对于宋公,不能逼得太急。他本非利益可以打动之人,若要让他死心塌地的相助,必须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
于是,无名恭敬地一拜,复又说道“宋公可自行考虑。只是在下还有几句话要说。”
“先生只管说来便是,寡人这里没那么多虚礼。”宋公心直口快,爽利地说道。
“诺。”无名拜谢后,侃侃而谈道“曹公拥戴余臣天子登上至尊之位,如今也有月余,然而天下响应姬宜臼前来讨伐的却不过尔尔。郑伯已然倒戈,晋卫却是姬宜臼的死忠,陈蔡两国何意,宋公应该比我清楚。天下诸侯如此众多,为何没人力挺姬宜臼?宋公为何开始时也要袖手旁观,难道不也是因为对当今的天子已经失望透顶吗?如此一个天下厌弃的天子,我们为什么还要愚忠于他呢?”
宋公点头道“你说得也确实有些道理。你且回去向曹公复命吧。我宋国可以继续牵制陈蔡两国,至于卫公那里,我也会想办法的。不过有一点,我宋国是绝对不会主动出战的。”
见大功告成,无名松下一口气来,跪拜道“足矣足矣,多谢宋公!”
……
天下事,是非黑白,有的自有公论,有的却见仁见智。
如今,无名通过对宋公心理的把控和说话的艺术,成功让宋公认同了自己的是非观念。如此,他在兴兵起事的道路上,便又多了一个盟友。
宋国的事情已了,无名便再也无须于商丘城内多待。
第二日,车驾准备好了,他便往曹国归去。
回到曹国,曹伯姬武见到无名带出去的财帛竟丝毫没有减少,不由得心中忐忑。他满脸不安地问道“先生,怎么一点儿礼也没送出去,莫不是咱们的谋划落空了?”
无名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当即拜道“恭贺君上!”
这让姬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同时,也稍稍放下心来。
“先生这是何意?”姬武压抑着兴奋问道。
无名嘴角上扬,笑道“郑伯与宋公,都已经答应相助于我们了。”
这喜讯让姬武登时呆在了原地,接着他便拍案笑道“好啊,好啊!本来只想着瓦解六国联盟就好,没想到先生竟还拉到了两个强援。当真是意外之喜啊!”
无名却很沉得住气,面上不见一丝得意之色,淡然道“将他们二人拽入战局中来本就是在下计划中的一环,倒没什么好得意的。如今,有宋和郑相助,咱们已不惧六国联盟。所以,在下还有一件事要做。”
“还有何事,先生只管讲。”姬武正喜出望外地沾沾自喜着,似乎根本不在乎无名接下来的计划。
见姬武这个样子,无名暗暗在心中叫苦。他本以为,姬武能篡位成功,怎么想也得是个深谋远虑之人。可如今看来,他 确实有点鬼心眼,但也实在没什么大才。只怕当初若没有自己,他连夺位为君的能力都没有。
但事已至此,要想继续完成自己的大计,无名只好暂且屈身这个庸主手下。
于是,无名拱手拜道“还请君上再予我一队兵马。”
“你要兵马干嘛?”姬武顿时脸色一沉,狐疑地问道。没想到在掌兵这件事上,他竟然出奇的敏感。
见姬武变了脸,无名心中有些无奈,但为了大计,也只能暂且忍了。他缓缓向姬武解释道“在下领兵,是要对一座城池发起突袭。”
“哪座城?”姬武惊讶道。
只见无名面不改色,坚定地说出两个字来
“洛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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