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雁哀啼北山岭,西风寥落东都城。
无名的尸身躺在秋风萧瑟的洛邑城门前,无声无息。
姬宜臼瞥了一眼后,冲着周围的士兵们一挥手,说道“将这反贼的尸身,连同余臣的头颅一起,悬在这洛邑城门上示众,让天下人看看,这就是逆反的下场。”
“嗨。”两名护卫士兵领命,上前将无名的尸体从马身上解了下来。
姬宜臼则令御者驾车回城,扬尘而去,头也不回。
郑军和曹兵全军覆没,战场上尽是尸骨。
周队直到傍晚,才将战场清理干净。
而此时,洛邑城门上,余臣的头颅和无名的尸体已被高高挂起。
负责收拾战场的周军开始撤回城中,每个士兵从城门下走过时,都会畏惧又难以抑制地看上无名的尸体一眼。
那触目惊心的惨状让人胆寒,但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却让他们敬畏。
人群中,一个向来胆小的周兵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无名的手指似乎握了一下。
那士兵害怕,又不敢做声,只好跟身旁的同伴说道“我怎么看那尸体动了一下?”
那名同伴笑道“你这厮吓昏了头吧。你瞧瞧都捅成什么样了,还能活?”
说着,那同伴抬头看了一眼挂着的插满刀剑的尸体,确实并未见到移动,更加确定了胆小士兵的大惊小怪。于是便讪笑着摇摇头,继续跟着队伍前进。
那胆小士兵闻言,也再次抬头看了一眼,见尸体没再有什么变化,只当自己一时眼花,便也不再说话。
这天夜里,风雨骤作,电闪雷鸣。
凄厉的电光划过洛邑城楼上空的夜幕,一闪而过的光亮里。城门上悬着的“尸体”抬起了一只手。
无名从疼痛中醒来,雨水击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他缓缓睁开双眼,看见眼前天空中瓢泼的秋雨,和偶尔闪过的电光,感受着胸腹部的疼痛,以及周身的束缚感。
终于,他恢复了点力气,努力抬起左手,握住插在胸口当中的一把长剑的剑柄。刚要用力,便觉得一股锥心的痛楚传来。他强忍着痛,咬紧牙关,奋力将长剑向外一拔。
有一道电光闪过,长剑拔出,无名长出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痛感让无名四肢软塌塌地垂着。他脸上挂满了水珠有雨水,也有疼痛带来的汗水。
又过了片刻,无名终于能再次抬起手臂。
他将握着剑的左手抬起,挥剑朝挂在城门上的绳索砍去。
绳断,无名重重摔在地上。
身下泥泞潮湿的感觉让他极不舒服,但他却没有能力移动。直到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终于有力气坐起身来。
接着,他把身上的插着的兵刃尽数忍痛拔出,又休息了片刻,才总算基本恢复。
雨依旧在下,深秋的冷雨浇灌在这片土地上,凉了天地,凉了热血,凉了人心。
无名拖着虚弱的身体,离开了洛邑城门。
城前的土地被大雨冲刷后,已经没有了白日里征战的痕迹。
但即便是雨水浇透,也掩盖不住散发着的淡淡血腥。无名想起那两万名和自己一起前来的战士们。他们就倒在面前这片土地。无名没有悲伤,可没有哭泣,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转过身去,远远地看了一眼,那风雨里笼罩着的,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洛邑城楼。
随后,他转身离去。
这场秋雨过后,凛冽的严寒将至。
离开洛邑后的无名本想着一路向东,回曹国找姬武报仇。但沿途各城因为战事又加紧了防务。于是,无名只得南下,度过河水,往楚国而去。
在楚国辗转度过了将近一年的时光,几次想要北归,却都因为楚公对外征战,国防严密,又将计划作罢。
对于楚公熊坎,无名多少是怀着些愧疚的。毕竟攻打申国,劫掠姜公主的计划都是他提出的。可偏偏最后又是失败在他手里。
尽管熊坎这样野心勃勃之人,对这些无关痛痒的失败可能并不介怀。但无名还是不愿意再与他相见。
毕竟,这种时候,尽弃前嫌地恩遇或是明算功过地责难,都不是无名想要接受的。
新的一年转眼入秋,楚国终于停止了征伐。原因是楚公熊坎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仲秋时节,熊坎驾薨,公子熊眴承袭诸侯之位后,举行国丧。
趁着这个时候,无名启程北归。
偏偏正巧,他在路上遇见了南下楚国的伯阳父师徒。
当时,连夜食不果腹的无名已经筋疲力尽。他看见伯阳父二人车辇饮食俱足,便动了劫掠的心思。
只是,当时的他已无力强抢,只好设计诱骗二人到自己跟前。再以利刃加身,夺了伯阳父的车驾和盘缠。
不过他倒也没有赶尽杀绝,终究将一部分吃食路费留给了师徒二人。
与二人分别之后,无名驾车便是要向曹国而去。
他要到曹都陶丘去,找曹伯姬武,仔细地算清这笔让他前功尽弃的坏帐。
行至宋地,天竟下起雪来。
这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比以往早些。
风雪阻路,无名只好暂时在宋国落下脚来。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楚国还举国上下沉浸在哀悼之中,宋国却是一片喜气祥和。
瑞雪带来了初冬的气息,也给宋国带来了一位可爱的小公主。
这是宋公的第二个女儿,取名声子。为了庆贺声子的诞生,宋公减免赋税,大赦国中刑犯,赈济国中贫民。
正因如此,无名这个冬天才过得不那么饥寒交迫。
又是一年开春,冰雪消融,终于可以再次踏上北上的路。
这一日,无名驾车行到宋鲁边境,迎面也行来一辆制式相同的车驾。
车驾有一御者驾驶者,后面的车辇上坐着一人,正手握卷竹简,专心思考着什么。
那人衣着虽不华贵,却也干净得体,不像无名般褴褛破旧,与车辇极不相称。
无名看见那人,心情万分复杂。原来,车中人正是端木易。
端木易此时也回过神来,目光正迎上朝自己看来的无名。
于是,他赶忙命令御者将车停下。
见端木易停车,无名也将车停下。此时两车车辇正好并排相错。这两个同根同源之人,终于又如此近距离的相互接触。
“宝马雕车香满路,看来端木先生最近日子过得不错……”无名打量着端木易的车辇,阴阳怪气地说道。
原来,自伯阳父走后,端木易为了替他偿还酒債,把手里的钱几近花完。
后来,为了改善生活,他又重拾就业,做起了商人。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倒卖货品。而是做起了运输。
因为还债的关系,端木易和阿城许多酒家饭铺相互认识,他便顺势与这些商铺合作,负责替来往停留阿城的商旅配送餐饮,从中谋取些薄利。
后来入冬之后,道路难行,许多客商携带货物来往不便。他又包下了阿城所有的车马,负责替客商们把货物送到指定的地方。
这样做了一个冬季,没想到竟然做出了名气,倒是有不少人找他送货。
开春之后,他挂念着伯阳父师徒二人,想着往楚国去继续跟随伯阳父修习大道,所以才舍弃了阿城的生意,转而南下。
只是未曾想到,竟然又与无名相遇,倒真是冤家路窄。
被无名语带阴阳地嘲讽了一句后,端木易虽然心中不悦,倒也并不怨怼无名。此时,他已经听说了无名举事失败的消息,倒是对无名充满同情。
于是,端木易道“大道难违,以后像推王子余臣为天子这样的事,你还是不要做了。若你实在过得清苦,倒不如像我这般做些生意。以你的能力,也能富可敌国。”
无名闻言,并不感念端木易的好意,反而对他的做法十分厌恶,冷笑一声说道“你不必拿出一副充满善意的嘴脸教我做事,我自有我自己的打算。只要你别再坏我的大事就好。”
见无名对自己的好意并不接受,端木易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怎么做随你,只是逆天者,天必弃之。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端木易就要命御者重新上路。
不料此时,无名竟将他叫住“哎,你别走……”
说着,无名有些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了姜公主给的玉佩来,捧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才有些不舍地递给端木易道“喏,这个是郑国的姜夫人让我给你的,她说……”
话说了一半,无名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他清楚姜夫人心中对端木易仍有不舍,沉吟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去郑国看看她吧。”
听完无名的话,端木易有些赧然,又有些不解。他听到无名提起姜公主,便已知道了大概。但他却不知道无名因何却会与姜公主有了干系。
伸手接过无名手里的玉佩,端木易随手揣进袖间的口袋,对无名说道“我会去看看她的。你……有打算去哪?”
无名冷哼一声道“呵,你又何必假惺惺地来关心我。这天下风云你不来动,也自会动,我便借着风云做一回金鳞之事却又如何?你别忘了我给你说的事。后会无期,走了!”
说罢,无名不再理睬端木易,重又打马上路。
意外地在无名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后,端木易苦笑着摇摇头,便也命令御者,重又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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