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闹,已经到了傍晚。
齐玉华出了主院,还觉心有余悸。
她和周家定下婚事时,满心雀跃。可渐渐地这份喜悦就变得平常起来。后来她和赵连海两情相悦,心里是又痛苦又纠结。她想和他相守,却又清晰地明白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周家。
到了后来,两人感情愈深,齐玉华脑中偶尔会想过不管不顾和周家解除婚约的想法。
那时候她最怕的就是周家人的报复。且私底下不知想过多少次,若是周家不报复她肯定头也不回离开。
可是今日,老夫人很直白地让她离开,且不会报复。她却不敢了。
走在周家园子里,齐玉华心里不安,下意识地想要去找周顺宇。
到了偏院,齐玉华想要直接进,门口的婆子拦住她:“少夫人,公子方才歇下了。”
齐玉华心里愈发不安,色厉内荏:“我们是夫妻,他就是睡下了,我一样能进!要是让祖母发现你拦着我,肯定会责罚于你。”
婆子面无表情:“公子吩咐不许人打扰。方才夫人身边的丫头也说过,若是您来,一定要拦住。”
齐玉华:“……”
她错了!
以前她一直以为老夫人是最不好糊弄的,现在才发现,最难相处的是白萱娘这个婆婆。
婆子不让进,齐玉华今儿还非要进不可!
她大喊:“夫君……夫君……”
两人定亲四年多,在这期间,周顺宇一直对她挺好,无论何时,只要她想找他,他一直都在。
没多久,正房门打开,周顺宇的随从板着脸出来:“少夫人,公子今日喝多了酒,大夫才配了药喝下,这会儿正难受,您若是体贴,便不该再闹。”
齐玉华讶然:“你说什么?”
她更想问的是,一个随从怎么敢这样跟她说话?
随即,她面色惨白下来。
凡是能到主子身边的贴身伺候的人都不是蠢货,至少能做到忧主子而忧。他们对人的态度,就是主子对人的态度。
看着面前随从脸上的冷漠,齐玉华心里明白,今日这事,彻底让周顺宇对她起了芥蒂。
*
楚云梨起了个大早,特意去陪着老夫人用早膳。
齐玉华来时,婆媳俩只看了一眼,并没有打招呼。
大概是没睡好,今日的齐玉华有些憔悴,走到二人跟前,规矩福身:“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老夫人放下筷子:“我有些疲累,不想出门。反正你无事,今日就去工坊吧。”
楚云梨趁机道:“母亲,我陪着玉华一起。”
落在老夫人眼中,就是儿媳怕齐玉华再和赵连海暗中来往。
“让阿福送你们去。”
齐玉华倒是无所谓,昨夜她一整晚都没睡好,天亮的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斩断和赵连海之间的感情。无论怎么看,留在周家对她和齐家都是最好的。
她没想和赵连海相见,自然就无所谓婆婆跟不跟了。
转身之际,齐玉华想到什么:“祖母,昨日我和赵少东家已经约定,他给我们的工人付双倍工钱,想借五十人。我看有利可图,已经答应了。”
老夫人眉眼不抬:“拒绝。”
齐玉华讶然:“最近我们工坊无事,赵家帮我们养了工人,您为何不答应?”
楚云梨嗤笑:“为何不答应你应该最清楚啊!我们周家再困难,也不至于让媳妇出卖色相去给工人找活干。”
“母亲!”齐玉华声音加大:“我没有。”
楚云梨往外走:“我又不瞎。”
齐玉华双眼通红:“祖母,我……”
老夫人面色平静:“生意要紧。”
简单一句话,让齐玉华的解释咽了回去,只能哭着往外走。
马车里,楚云梨靠在车壁上,听着齐玉华的抽泣声,淡然道:“你装得再委屈,也改变不了你往男人怀里扑的事实。母亲愿意信你,我可不信。”
齐玉华哭声一顿:“母亲,我真的是谈生意……”
“解释的话不必再说,说得再多我也不信。”楚云梨感受到马车颠簸不同,掀开帘子,果然就看到已经到了郊外大片工坊。
周围大大小小都是造纸的工坊,周家也在其中。和别人家的比起来,周家的并不大,隔壁就是赵家。
大概真的是孽缘,婆媳俩正下马车呢,隔壁门口就停了一架深蓝色的马车。
齐玉华打定主意和赵连海一刀两断,可看到他出现,眼神还是不由自主的追随着他。
赵连海下了马车,更显得身量修长,看了一眼婆媳俩,缓步走了过来:“齐姑娘,昨日你答应我的事……”
他如此问,一是真想借人,二来,是想试探一下周家对齐玉华的态度。
以前齐玉华就能做主工坊中的生意,如果事情照旧,那么,周家应该没有怀疑她。
齐玉华低下头:“抱歉,祖母说,周家也要赶货。”
赵连海眼神中露出几分担忧,却又顾及着边上的楚云梨,不好出声安慰。
在他担忧的目光中,齐玉华没有往日的羞涩欢喜,余光紧紧盯着边上的婆婆,就怕她多想。
楚云梨笑着道:“周家没有人订货,不着急造纸。我婆婆是故意不借的!”
赵连海沉下了脸。
这周围的大片工坊都做同一种生意,借工人这种事常有发生,一般都是关系好的几家互相帮忙。生意人求和气生财,就算不借,也会委婉拒绝。
像这么直白的说不借,那是连面子情都不想留了。
赵连海也不客气:“周夫人,以前你不都在家中照顾周公子吗?听说他昨日喝了酒,回去还请了大夫。你不担忧吗?怎么还得空出来转悠?”
当真是一开口就往人心口最痛处戳。
周家几代单传,周顺宇这个唯一的男丁病怏怏的撑不起事是周家婆媳心里的痛。
楚云梨面色不变,笑吟吟道:“我听说近日赵家在议亲,没想到赵少东家竟还有空担忧我儿,婚姻大事,还是要多重视。”
痛处谁都有,大家互相戳嘛。
赵连海还好,齐玉华已经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了。
无论她昨夜下了多大的决心,当真的想到赵连海要另娶她人的情形,她心里还是止不住一阵阵绞痛。
楚云梨将两人神情看在眼中,冷哼一声,抬步进了工坊。
白濠镇造纸已有百年,工坊中井井有条,楚云梨转悠了一圈,去了帐房。
刚坐下,齐玉华就从外面进来,观她神情,似乎又哭了一场。
楚云梨瞅一眼就收回视线,手中账本翻得哗哗的。
她翻得快,落在齐玉华眼中,就只觉婆婆这是翻账本玩耍。当即道:“母亲,这是上个月的帐,我还没查,查完还要入库,不能乱翻。”
楚云梨瞅她一眼:“我是长辈,无论做何,都论不到你说话。”
齐玉华憋屈够了,好不容易抓住了婆婆的错处,哪儿肯轻易放过?当即板起脸,一脸严肃说教:“账本很是要紧,周家十年前的帐都还拿得出来,如今祖母让我管工坊,我也会把账本放好,除我之外,旁人不得乱翻。”
她一本正经,楚云梨比她更严肃:“玉华,我不是旁人!”
齐玉华面上挂不住,这人真是说不通。以前也没发现白萱娘这么难缠啊!
早知如此,昨天她就不和赵连海见面了。
事已至此,再多的后悔也无用。齐玉华也不好去婆婆手中抢,只能坐到桌案前开始算账。
屋中传来算珠拨动的声音,楚云梨闲来无事,去外面转悠一圈。
当下的纸又薄又软,还是黄色。最好的也是淡黄,她倒是可以造出更厚实更白的纸张,但得重新改良工序,现如今齐玉华还在,可不能让她学了去。
工人们看到楚云梨四处转悠,三三两两议论纷纷,以前的白萱娘来工坊的次数双手都能数完,也不怪他们如此。
很快到了午时,有人递了食盒进来。
白萱娘记忆中对于工坊的事知道得不多,可今儿楚云梨转悠一圈,已经知道所有的工人都在大厨房吃,而老夫人和齐玉华若是不让下人准备,就会让厨房特意备一份。
而这食盒明显是外头送来的。
楚云梨跟着送食盒的婆子一起进了书房。
齐玉华看到婆子,随口吩咐:“帮我摆在桌上。”话出口,才想起边上还有婆婆,顿时面色微变,又急忙掩饰住,笑容勉强:“母亲,这是我特意让人给您做的饭菜。”
看到桌上的两菜一汤,她懒得戳穿:“你有心了。”然后,不客气地坐下,看着面前的一双碗筷,好奇问:“你怎么只备一份?”
齐玉华:“……我吃大厨房的。”
楚云梨颔首,也不推拒,端起碗开吃。刚扒一口饭,就看到了饭底下的一张纸条。她伸手拿起,正准备展开。
齐玉华本就心虚,忍不住偷瞄婆婆神情,这一看之下,她吓得面色大变,来不及多想,两步奔过去一把将纸条抢在手中。
楚云梨放下碗筷,面色肃然:“玉华,这纸条你如何解释?”
她眉眼凌厉,齐玉华心里害怕,干脆利落将纸条往口中一丢:“母亲,你看错了。”
楚云梨气笑了:“送饭应该不止一次,你就算不承认,可外头这么多明眼人,总有人看见过吧?”
齐玉华辩无可辩,干脆噗通跪下求饶:“母亲,我错了!”
听着她道歉,楚云梨心里一阵恼怒,这是属于白萱娘的情绪。
她淡然道:“玉华,我愿意成全你,你走吧。”
齐玉华霍然抬头:“母亲,我不走!祖母都说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给你了。”楚云梨指着她的口:“方才我可是亲手把东西掏出,亲眼看着你咽下去的。”
齐玉华急了,鼻涕眼泪直流,她却顾不得擦:“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清楚。母亲,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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