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的私塾有点像后世的补习班。夫子们一般都是在自家找块儿地儿,就可以招生了。王夫子的补习班就是开在家里的。自从陈文得中案首后,王夫子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跃成为玉隆县的名师。前来报名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陈文中了解元后,王夫子的知名度就更大了。
学生多了,自然收入就多了。王夫子在家不远处专门买了块儿地,建了个院子,专门做私塾之用。
周安拿着写好的书,带着小厮阿砚去了王夫子的私塾。只见私塾门口还有一块匾,写着“王氏私塾”,走进院子,看见不少桃树和李树,取桃李满天下之意。反正吧,收拾得还特别像那么回事。周安心里撇了撇嘴。
私塾里正在上课。周安也不急,在院子里转了转。
王夫子也发现了周安,下了课笑着迎了出来,“四公子,今天怎么有空来老夫这里?”
陈文一直立的是有情有义,对妻子此情不渝的人设,现在的周安,是陈文爱重的妻子,可不是将来的下堂妻。不看僧面看佛面,王夫子对这个新晋解元、未来新科进士的小舅子,还是很给面子的。
“王夫子好。”周安笑眯眯地拱了拱手。
“呵呵,四公子好。”王夫子也笑眯眯地回道。
“王夫子,自打姐夫中举后,我家一直有客人登门。想着寻些姐夫的读书笔记之类的。我就想着,姐夫在秋闱后就去了京城,肯定是没时间跟大家交流了。不过可以找人把应考前的一些注意事项记下来,也算是给大家做个参考。如果侥幸能对大家有一二的启示,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周安这也不是瞎说,这个年代,家家都盼着自家能出一个有功名的好庇佑家族。陈文那里,要忙着春闱,大家不好打扰,那就上陈文的岳家打听打听呗。解元平时的吃食有什么讲究没?考前有什么要注意的没?考前去哪儿烧香啊?考试的时候号舍是什么分配的?如何才能分到好的号舍(离茅厕和漏雨的远一点)?反正吧,事无巨细,问啥的都有。
“哦?”听周安这么一说,王夫子也是惊讶不已,不由瞪大了眼睛。以前没听说过周家这位四公子有什么文采啊,怎么突然间还想起著书来了?
周安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想法,腼腆地笑了笑。“这不,书我找人写出来了,姐夫去了京城,我就想着,如今我认识的最有学识的就是王夫子了,您又是姐夫的恩师,就想着,请您帮忙指正指正。”
这个时候,王夫子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位四公子写的东西,不知道值不值得一看哟。就怕………写得不好,反而坏了他的得意弟子的名声。
只是,要论关系来说,他虽然说是陈文的恩师,也不过就是教了陈文两年,免了两年束脩,再后来,陈文和周家姑娘定亲后,他的束脩不但没少,逢年过节的还收了陈文不少礼呢。多少束脩都回来了。
这周四公子可是陈文的小舅子,陈文儿子的亲舅舅。陈文中举后,也不是没有人来撬这位四公子的姐姐的墙角的,奈何陈文对妻子情深义重,楞是撬不动。
如无意外,这次春闱,进士也就是陈文的囊中之物罢了,周四公子的姐姐就是进士夫人了。有这么个能吹枕边风的姐姐,周四公子在陈文心中的位置肯定比他这个启蒙老师要重得多了。
“四公子有这份心当然是好的,其实要老夫说,不如等阿文得中进士之后,到时候,回要回乡探亲的。到时候,请阿文把一些平时的经验记下来,岂不是更好?”王夫子捋了捋不长的胡子道。
王夫子说得很客气,但总体意思就是,不赞成周安这样做。说得直白点,就是---------------你就不用班门弄斧了。
周安微微一笑。
“王夫子想想,这科举路,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总有那么一些人,学识是够的,可偏偏就是是缺了些运道,在考前或者考试中出了点差子,才会遗憾地名落孙山,甚至抱憾终身。每个学子,身上都背负着家族崛起的希望。真要说起来,这些人差的可不是学习方法,而是应试经验。比如,这压力太大了,就容易患得患失,这一患得患失,就想得多了,这想得多了,可不就容易出差子嘛。还有这吃食上,也是有讲究的。也确实有不少仁兄,就是因为吃食上出了问题,最后没考完的。还有一些被人中间抬出来的,就是身体出了差子。其实说白了,都是准备工作没做好。我们把这些分享出来,也是功德一件了。”
“这………”王夫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没有组织好语言反驳。他总不能说,你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商户之子,还著起书来了,咋这么熊心壮志涅?
“再说………”周安把声音放低了,头往王夫子的方向稍微靠近了。“自打我姐夫中了秀才,拿了案首,就有不少小人,想着往我姐夫身边塞女人的。到了中了举人,得了解元后,这种事就更多了,甚至其中还有些官宦人家,想着把女儿侄女什么的嫁过来,娶我姐而代之---”
“哦?还有这事儿?”王夫子也是一惊。县令想着嫁女的事,陈文拒绝了,肯定是要回家和媳妇说一声的,防着县令一家怀恨报复啥的。不过这种事,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县令总是一县之长,自古以来,就有“县官不如县管”的说法,陈家和周家都要在县里混的,再说,说到底,也算是县令看重陈文,就是结亲不成也不应该结仇的。陈文就没往外露口风。这还是周月怕县令一家牵怒娘家人,才回娘家说了一声的,还再三叮嘱娘家人要保密。就是周安写的书里,也只是用有某位官员来指代,含糊提了一句,说得并不详细,并不会让人对号入座到县令身上。
周安点了点头,得意洋洋地扬了扬眉,“可不,不过我姐夫和我姐夫妻恩爱,此情不渝,想都没想就拒了。”
“我是想着,我姐夫这么高洁的人品,总要让大家知道知道的。再有,姐夫也常说,他能有今天,也多亏了王夫子您,当初收留他,还免了束脩,不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听到周安夸自己,王夫子还是有几分得意的。“阿文是个知恩的。这些年来,阿文也没少孝敬我,真要说起来,我也就免了他头两年的束脩,其实也不算什么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王夫子假假谦道。
“王夫子千万别这么说。”周安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姐夫一直说,遇到您,是他的幸运。估计他上辈子没少做好事,这辈子才有机会遇上了您呢。”
这个马屁拍得王夫子很舒服,他高兴地又捋了捋不长的胡子。
“要我说,您当年慧眼识珠,给了我姐夫一个读书的机会,如今,我姐夫也算争气,得中解元,说起来,也算是一段佳话。正该好好宣扬宣扬才是。”周安攥了攥拳头。
“这个倒是不用了。当年我行事,也没想过回报的。如今,阿文能有今日,也是他天资聪颖,人又勤奋所致。”王夫子摆了摆手。
周安心里呸了一声,不求回报?上一世您要的回报还少啊?要不是想从陈文身上拿回报,犯得着做小人亲自到周家说服周月退一步做小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没听说过跟自己没好处的事,愿意站出来揽事做小人的。说白了,还是想拿好处!
周安心里这么嘀咕着,嘴上倒是不动声色。
“其实吧,我出这本书,主要是给广大学子们传授考试经验不是?如果真能侥幸对大家有所助益,也是功德无量的事儿呢。王夫子您可一定得搭把手儿。”
“这样吧,你把稿子留下,我看看,考虑考虑,明天给你答复如何?”王夫子沉思了一下道。
王夫子还是有些心动的。
他只是陈文的一个启蒙老师,就算是免过陈文两年束脩,后来陈文也还回来了。等陈文中了进士,认的座师就是主持春闱的那位大人。就是主持院试和乡试的几位大人,严格算起来,也当不得陈文的“恩师”这个称呼呢。陈文见了他们,也就是称呼一声“大人”。而他,比那几位大人就更差远了。
一般来说,私塾里的先生和学生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紧密。学子就算是拜师,一般也都是找举人甚至进士,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几乎没有拜秀才为师的。真要说起来,他和陈文之间,并不算真正的师徒,陈文之所以年节地愿意到他跟前孝敬,主要还是当年免了那两年束脩的情份。
到目前为止,陈文算是他最有出息的学生了。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最有出息的学生也就是陈文了。他还是愿意加深一下两人的关系的。
等眼瞅着陈文马上就要步入宦海,以后天南海北地做官,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要是多年不来往,就是亲兄弟,也会生疏了的。何况他这个只是给人家启过蒙的老师呢。
如果有这么一本书能提醒陈文,他这个启蒙老师当年的恩情,对他有什么坏处呢?只要大家都知道他这个启蒙老师的恩情,将来陈文就是为了名声着想,也不能慢待了他。
“好咧。”周安的嘴咧得跟朵花似的。“您愿意掌眼就再好不过了。”双手把稿子递了过去。
对王夫子的选择,周安并不担心。一般都说文人有风骨,讲究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这位前世能跳出来劝陈文休妻另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啦。他说要把王夫子当初免陈文束脩这段往事当做佳话写到书里,对王夫子应该是很有吸引力的。
就算王夫子真不同意出书,也没啥,反正他出书也用不着王夫子批准。直接出了就是了。要是那段往事王夫子觉得写进书里不合适,去掉就是了。书里有没有这段描写,对他来说,影响倒不是很大。相反,对王夫子来说,可能要有点难为决择呢。
果然,第二天,周安再去的时候,王夫子一副矜持的把文稿递给周安:“四公子宅心仁厚,想着为广大学子们谋些福利。确实是件积功德的好事。老夫也觉得,这书印出来,对学子们应该也有一定的帮助,里面一些个别的词语,老夫帮着你改了改,你看改得如何?”
周安接了过来,翻开看了看。
一些改过的地方王夫子都做了标注,很是显眼。周安看了看,无非就是个别词语换了个同义词,还有些语句换了个叙述方式罢了,改过的文字并不比改前的好多少。
周安前世可是中过进士的,就是皇帝也当过,王夫子到现在为止都是只步于秀才。一个是进士,一个是秀才,中间的鸿沟还是不少的。
只不过王夫子眼里的周安,只是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商户之子,又恭恭敬敬地请他来指正,他肯定是要改一改的。
“怪道我常听人们说一字师,一字师呢。以前真没感觉,如今看了夫子的修改,才知道一字师的含义了。”周安昧着良心,睁大眼睛惊呼道。
对周安的反应王夫子显然是颇为受用,又捋了捋不长的胡子,“四公子过誉了。”
“哎,哪里,哪里。王夫子太谦虚了。”周安摆摆手。
就这么着,印书的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周安转头拿着书稿回家跟父母商量。周老爹和周老娘倒是没多想,陈文刚走也没多久,他们还沉浸在有了个解元女婿的快乐之中。
“印!多印点!”周老爹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他十分愿意把自己的快乐,与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