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毕德福-谢苗。”
红头发的中年人微笑着朝顾雷伸出手。
“你好,我叫顾雷。”
顾雷强忍内心不适,也伸出手来。
这个叫谢苗的男人尽管表情友好,皮肤白皙而有光泽、充满年轻人该有的活力,但顾雷总感觉自己好像能从其身上嗅到一股老年人独有的腐败味道,以及一丝丝令他内心发毛的混沌气息。
顾雷警惕地、若无事地笑着和谢苗握了握手。谢苗微笑着继续说道:
“不知道顾雷先生可否有兴趣听我讲一些旧事。”
顾雷笑问道:
“谢苗先生以前也是这里的员工吗?”
谢苗不答,自顾自地说道:
“几年前,这条生产线还是一条人工生产线,需要足足50名女工才能维持正常运转。那时和现在这些机器人一样,也需要有人负责检查灌酒量和品质,也有人负责拧紧瓶盖或贴上包装等等。”
“……”
“但是,那时和今天这样机械单调的氛围不同,厂房里充满欢声笑语。年长的女工们喜欢聊些家长里短,而年轻的女工们,则更喜欢讨论偶像和潮流。同时,大家技能娴熟,且兢兢业业,手上功夫不会放慢一点。”
“……”
“巴福拉大妈用抹布一抹,就能把酒瓶抹得干干净净、晶莹透亮,不留一点污渍酒迹。玛丽娜小姐一眼就能看出灌酒量是否足够、有没有质量问题等等,那眼睛不仅精度不差电子眼多少,还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珠。那可是一双罕见的琥珀色眼珠。”
“……”
“哦,还有可爱的柳德米拉小姐,她的手更简直就是被像天使吻过一样,系起彩带来神速非常,一分钟能系90个,系出的彩带又标准又漂亮,像蝴蝶一样栩栩如生、美丽非凡,是让泉盛白酒深受顾客青睐的重要原因之一。”
渐渐地,就像陷入美好的回忆中一样,谢苗越说越激动,眼睛越来越亮。
而顾雷则越来越感到警惕,觉得谢苗的情绪实在是过分亢奋。
最棘手的是,谢苗眼里的混沌气息也愈来愈浓郁。
“大家每天都说说笑笑,把到厂里上班当成回家一样,都十分热爱这份工作,希望能一生从事这份平凡却幸福的工作。然而……”
这时,其他人也都已经察觉出了异常,皆悄悄地和谢苗拉开距离,唯有顾雷和林宏不敢妄动。
林宏脸色苍白地握紧顾雷的手,而顾雷则一只手把林宏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另一只手则伸进口袋,用通讯器解除了贪狼的战斗限制。
贪狼登时无声地伏低身姿,两只电子眼好像也变得更加冰冷了。
而哈古拉斯还犹自不觉地在玩弄一个不知从哪里叼来的酒瓶。
很快,顾雷就有点战栗地发现,在那谢苗那激动难耐、悲伤不已的目光中,又有更多的疯狂和混沌冒出来。
“然而没多久,就在一两年前,万恶的人工智能就被那些卑鄙无耻的科学家们悄悄研究出来啦!”
谢苗忽地表情凶恶,咬牙切齿,发出唾弃万分、仇恨万分的疯狂控诉:
“他们毫无道德底线、礼义廉耻地打开了通往地狱的大门!”
其实,在蓝日星系,人工智能一直是不详乃至邪恶的象征。
因为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有人借着人们对人工智能的不了解和恐惧,作恶多端。
那人便是巴格豪斯公爵。
为成功复辟帝制,他危言耸听,威胁那些不愿支持他登基的平民,说要用彼时仅仅是一个概念的人工智能来取代他们,统统夺取他们的工作、将他们部活活饿死。
从此以后,尽管事后证明巴格豪斯所谓的智能自动机甲,也就是“神圣处刑官”的前身——第一代机甲“神圣卫兵”里实际上依旧有人驾驶,那“成熟的人工智能”就是个弥天大谎,但大众已下意识地把人工智能和“返帝运动”这样的邪恶事情挂上了钩。
加上后来成功复辟帝制的弗朗西斯一世的儿子,弗朗西斯二世,也老是用人工智能来威胁移民地的工人,说不给他拼命干活就要人工智能取代他们,日月恐吓剥削,让大家亡命地吐血工作。
直到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人工智能在新经济圈,也就是从第一小行星带到第二小行星带的大多数普通民众眼里,还等同于民主的敌人。
谁要发展人工智能就是要复辟帝制,将受千夫所指!
是故,有一种说法是,今天的高级人工智能技术实际上并非是开发机械战兽的副产品,反过来才是。
许多赞巴鲁克的民众深信,卡缪拉共和国的一些研究机构正是用研究机械战兽做幌子,欲开发高级人工智能,并真取得了动摇世界根基的、既可怕又无耻的成就。
“由于有邪恶卑鄙的自动化机械臂竞争,女工们只得不要命地工作。她们没日没夜的干活,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越来越短。从5分钟到3分钟再到不超过1分钟,有人甚至因此被憋坏了膀胱。”
“……”
“于是,她们终于不得不把她们健康的肢体活生生切下来或摘除,换上了机械的义肢。好多年轻的女工不得不含泪把她们洁白无瑕的手臂换成了奇形怪状的机械臂,玛丽娜小姐那宝石一样的琥珀色眼睛也被换成黯淡无光的恶心电子眼。巴福拉大妈更是因年纪太大而永远地留在了手术台上。”
“……”
“但即使如此,他们的老板,也就是你那恶毒的父亲——林道明,还是残忍地把她们开除了,一个不留。”
谢苗说着说着,就用狰狞的目光瞪向林宏。
林宏被吓得瑟瑟发抖,紧紧躲到顾雷身后。
这时,其他人早都躲得远远,唯有林道明不得不迈着打颤的腿勇敢地走了过来。
林道明勉强靠近站住,一边用手帕抹着脸上的不停冒出的冷汗,一边颤巍巍地强辩道:
“我,我也是没办法的呀!”
“……”
“一个女工我每月最少要支付给她们2000贾比,50个女工1年就是120万贾比,每瓶酒的成本高达116贾比。而在其它移民卫星,我的那些老对手有的比我还早就开始采用自动化生产线!”
“……”
“他只要13台机器就能干六七十个人的活,且只要一次性投入300万贾比就行,每瓶酒的成本最后折算下来只要75贾比。而我们却是150贾比,是他们的两倍。”
“……”
“如果我不赶紧升级生产线,我们根本干不过他们啊!他们那时一瓶酒的卖价才110贾比,比我们的成本都低!”
林道明眯成一条线眼睛里此刻流露出,尽是哀求的神色,既是在哀求顾雷保护他的儿子,亦是在哀求谢苗手下留情。
他隐隐有点想起谢苗是谁,内心完无法相信,感到震惊无比。
而谢苗也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想法,不依不饶地指责道:
“那你就可以把她们毫不留情地统统开除嘛?”
林道明强笑着说道:
“我给她们补偿了呀!每个人都有足足3万贾比,比她们干一年的收入还多。”
不想,谢苗登时就变得更加愤怒,咆哮着怒斥道:
“才3万!3万够多久?她们换上机械义肢后每年的药费都要1万多!还有些人因为长久在你们这复杂的微生物富集环境里工作,已患上无法治愈的微生物异常综合症。你那区区3万对她们有什么用!”
“……”
“而且,好多人都早在你手下干了足足七八年乃至十几年。他们每天都在这通宵达旦地生产包装白酒,他们除了生产包装白酒外什么都不会。你让什么都不会的她们拿着区区3万出去自谋生路,这和让她们去死有什么区别!”
林道明的胖脸上满是冷汗,似哭似笑地哀求道:
“可留下我也养不起她们呀!最后大家一样是个死,顶多就我跟着她们一起死罢了。我真也是没办法呀!市场就是这么残酷!”
谢苗闻言,表情貌似稍稍平静了点,但眼神反而更加冰冷彻骨、幽深无比。
“那柳德米拉小姐的事,你又怎么说?”
林道明瞬间脸色大变,惊骇欲绝地确认道:
“你,你,你真是柳德米拉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