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莱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规矩,也不感兴趣,“说这些做什么。走了。”
“婉婉睡了?”刘彻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卫莱:“没有,让春喜他们盯着呢。”
“看的住吗?她可是在那边玩疯了。”刘彻担心。
卫莱:“随她怎么闹,不出昭阳殿就行。”借着刘彻的手臂登上马车,就往卫家去。
卫莱怕卫家人认出她不是卫子夫,这些年可以说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好在宫妃不能私自回去,以至于连卫青也不曾起疑。
抵达卫家,由于卫媪病重,相互见了礼,卫少儿等人又见卫莱着男装,知道不能张扬,又没心思叙旧,就直接带卫莱去见卫媪。
卫莱一进去闻到一股味儿就觉得不对劲,到了榻前看到卫媪毫无血色,顿时明白她刚刚闻到的什么——死人气。
卫媪看似认不清人,卫少儿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卫夫人”到了,卫媪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大概一炷香就撑不住了。
卫莱和刘彻的身份特殊,卫少儿也不敢留他们,端的怕卫青和卫长君的同僚过来撞个正着。
卫莱和刘彻出了卫家,听到了一声乌鸦的叫声。俩人下意识朝外看去,刘彻道:“乌鸦最喜欢腐尸味,她可能撑不过今晚。”
卫媪于卫莱就是个陌生人,卫莱说她很难过,刘彻也不信。卫莱就没装,顺着他的话说,“睁眼都费劲了。”
“照你这样说,仲卿明日一早就得过来。”刘彻想了想,“朕回头让春陀找个置办丧事的人过去帮他一把。”
翌日清晨,卫莱本想给小卫婉换上一身篮衣,思来想去,还是换上王太后看着高兴的红衣。
卫婉三岁,过了两个春节,而这两个春节她都不曾去东宫。
第一年刘彻说她还小,第二年刘彻又说她病了。王太后怀疑刘彻诓她,又怕是真病了,不敢让刘彻把孩子抱来,导致孩子出生两年多,她一次没见过。
今年开春,王太后的身体有些不舒服,刘彻带着御医前去探望,她就哭哭啼啼的说,老了,身体不中用了,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可怜她还不知孙女儿是黑是白。
没有卫莱的各色水果,王太后也有近十年好活。刘彻知道她装模作样,看到她老泪纵横也忍不住心软,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小卫婉知道今天过节,昨儿她一个人留守在家,就指挥奴婢剪蔷薇花,差点没把她父皇的未央宫花圃给剪秃了。
刘彻和卫莱到昭阳殿就被熏出来,小孩还很得意,左手拉着爹右手拽着娘,显摆她的杰作。
刘彻少说歹说哄的她把花分奴婢一半,昭阳殿内外依然花团锦簇。
小公主昨儿忙一身汗,就是为了今日,她父皇却让她去那什么东宫,小孩不乐意,抱着她娘的胳膊不撒手。
为了这点小事,刘彻又不舍得揍她,就同卫莱商议,“要不你也一起去?”
“我过去你娘今儿能过舒坦?”卫莱问。
卫婉的出生打破了刘彻不行的流言,王太后依然不是很喜欢卫莱,盖因她出身实在太低。本以为那个卫先生能帮她一把,让她一举得男,结果连她卫莱的本家卫先生也不帮她,王太后可以说对卫莱很失望。
卫莱不知道这些,刘彻清楚,他娘当着他的面不止一次嫌弃过卫莱的肚子不争气。若不是这点,刘彻也不可能阻止她见孩子。
刘彻叹气道:“当朕没说。婉婉,到了祖母那里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小卫婉的手松开,卫莱顿时想揍她闺女。
“炸鸡肉?”小孩歪着小脑袋问。
刘彻被她古灵精怪的样子逗笑了,“可以。”
小孩不由地看了看她娘。
“你可以试试。”卫莱面无表情。
小孩伸出小拇指,“我就吃一点点,一点点行的吧?父皇。”
刘彻:“行的。你娘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小孩得寸进尺,“我还想吃蜜糖。”
“你不吃!”卫莱道。
小孩“哇呜”一声,扑到她爹怀里装哭,“父皇,婉婉可太难过啊,父皇,父皇——”
“给你父皇叫魂呢?”卫莱慢悠悠问道。
哭声戛然而止,小孩抱住刘彻的脖子,“父皇,我们快走吧,不跟娘玩了。”
刘彻立即给卫莱使个眼色,我们走了。
卫莱点头,赶紧走吧。
刘彻登上马车,小孩果然又后悔了,撑着刘彻的膝盖,仰头问,“父皇,婉婉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做人要言而有信。”
小孩眉头微蹙,“我不想言而有信啊。”
“你想挨揍吗?”刘彻问。
刘彻从没打过她,小孩有种直觉,她无论做了什么,父皇都不会揍她。然而,她亲娘会啊。
小孩老老实实坐下,拉起他的手:“父皇,你不跟婉婉好了吗?”
刘彻想笑,这孩子这一点究竟像谁啊。难道是跟霍去病那小子学的。
“我跟你好,也跟你母亲好。”刘彻指着自己,“朕就一个人,你说朕该跟谁好?”
小孩认真想了想,“先跟婉婉好,以后跟母亲好。”
刘彻把她抱到腿上,“现在快午时了,咱们到你祖母那儿吃了饭就回来。你祖母想你,真给你准了很多好吃的。”
“不骗我?”
刘彻:“朕若是都骗你,你还可以信谁?”
小孩也觉得她爹不会骗她,“可是我想娘啊。”
“到了那儿不要提你娘,咱们也不要跟你祖母说什么,赶紧吃了就走。”刘彻道。
小孩想了又想,觉得她明白了,使劲点一下头。
刘彻觉得她没懂,“但要记得喊人。婉婉最懂事了,一定要喊祖母。”
“好吧。”小孩勉为其难地说。
长乐宫最好的宫殿当属长信宫。王太后在长秋殿住习惯了,她婆婆窦太后走后,她也没搬到长信宫。
父女二人到长秋殿外下了马车就看到王太后,看样子等候多时。刘彻牵着小婉婉走上高台,捏捏女儿的小手,小孩儿用软软的童音喊:“祖母。”
“这就是婉婉?”王太后看着眼前和刘彻小时候像极了的小孩,一时竟没敢认。
小孩点一下头:“我是婉婉。”
王太后下意识上前,小孩儿扭身退到刘彻腿边,紧紧挨着他。王太后猛然停下,尴尬地笑笑,“这点倒是不像你,怯生。”
刘彻低头看一眼小女儿,心说,她怯个鬼。
“虽说三岁,实则才两岁的人。来的路上还要找她娘呢。”刘彻抱着她进去,让小孩儿跟他坐一起。
王太后刚刚就发现卫莱没来,“怎么不让她娘一起过来?”
“咱们的家宴,让她来做什么。”刘彻这话说的有几分嫌弃。
王太后想说,你这么不喜欢她,干么还整日往昭阳殿跑。忽然想起她儿子多年前说过的一句话,宫里的女人都没她长得好。潜意思要有人比她好看,他才赖得过去。
王太后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婉婉,吃不吃桃?”
“不吃。”小孩儿有卫莱那个娘,最不缺的便是水果。她娘整天以为她好的名义让她吃水果,把她的肚子撑得都没法吃肉,这个祖母也想学她娘?她才不会中计,“婉婉想吃肉。”
王太后楞了一下,回过神就看刘彻,“这是饿了?”
婉婉点一下头,“我饿啦。”
“那就,摆饭?”看向刘彻。
刘彻:“也行。”
“婉婉,要不要到祖母这儿来?祖母这边肉多。”王太后没想到小孩这么乖巧,她已经做好满屋奴婢追着她跑的准备了。
“肉多”俩字让小孩心动,看了看陌生的祖母,小孩还是更喜欢她父皇,“我要陪父皇。”
刘彻愣了一瞬间,低头看到小孩认真的神色,笑出声来。
小孩疑惑不解。
王太后以为他高兴的。实则不然,他们在昭阳殿或上林苑的时候,小孩要跟他,通常都会对卫莱说,“我喜欢父皇,不喜欢娘。”
“她难得老实一会儿,母后,就让她跟朕坐一块吧。”刘彻开口,“免得吃着吃着哭了。”
这话卫婉婉不爱听,“我不哭。”
“行,你不哭。肉上来了,要不要朕喂你?”刘彻瞧着她的小方几也搬过来,就把女儿放地上。
小孩摇了摇头,“我自个会吃。”
王太后张嘴想说,你这么小会吃什么。看到小孩拿着筷子,似模似样的准备夹菜,很是意外。不说刘彻这个王太后这个放在头上怕掉了,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儿子,就是她的几个女儿,三岁也不会用筷子。
随之又看到小孩放下筷子,王太后笑了,她就说么,这么小的小孩怎么可能会用筷子。
卫婉婉瞪着眼睛看她爹,“父皇骗人!”
“朕什么时候骗你了?”刘彻奇怪。
小孩指着面前的饭菜,“父皇说有炸肉,没有!你骗人,我不要吃了!”说着就站起来。
刘彻下意识拉住她,仔细看看,有炖猪肉,有烧鸡肉,有蒸鱼肉,有烤羊排,确实没有油炸食物。
“什么炸肉?”王太后忙问。
刘彻:“鸡胸肉切成条,腌制片刻,裹上面糊炸的东西。这孩子最爱吃那个。但那个油太多,她吃多了就不舒服,卫氏不许她吃。她以为你这里有。您别管她,都是朕惯的。她娘若在这儿,她可不敢闹。”转向卫婉婉,“你确定要回去?朕得提醒你,回到昭阳殿,你可能连这个也没得吃。”拿一块烤羊排。
小孩闻到羊肉的香味,使劲吸吸鼻子。
“坐下好吗?”刘彻问。
小孩嘟着嘴,“你骗人!”
“你祖母这里的厨子不会做,改日朕让冯贵过来教他们。咱们中秋过来,你就能吃到了。”刘彻此言一出,王太后眼中一亮。这五月五还没过完,她儿子中秋还要把小孩带来?届时把女儿们都叫来,他们一家可就齐了。
小孩问:“中秋是什么?”
“八月十五。”刘彻松开她,伸出手,“三个月。”
小孩坐下,“好吧。”接过烤羊排,咬一大口,惊讶的看向她爹,“比冯贵做的好吃欸。”
“你娘极少吃这个,冯贵他们一个月顶多做两次,不熟练,自然没你祖母这里做的好吃。”刘彻说着,忽然想到了窦太后,她的口味就是重,“母后,往后这种浓油赤酱的东西少吃点。”
刘彻有些日子没关心过王太后,他的口吻依然不好,王太后却很高兴,“好,好,都听你的。”
“还做炸肉吗?”小孩忙问。
王太后点头:“做。婉婉喜欢吃,祖母天天做。”
“母后!”刘彻皱眉。
王太后补一句:“三天做一次,不能天天做,没那么多鸡。你想吃就让奴婢送你过来。”
小孩点一点小脑袋:“娘呢?”
“你娘没空。”刘彻连忙加一句,“你可以半个月过来一次,多了不行,做人不可贪得无厌。”
王太后的眉心猛一跳,总觉得这话是说给她听得。随后想想不可能,这几年她可没要求儿子做什么。田蚡,过得很不如意,她也没再提过。
小孩哼一声,给她爹个侧脸。
刘彻转向他娘,“母后,别管她,咱们用饭。往常她娘训她的时候,朕就不该护着。”
“孩子还这么小,懂什么。长大就好了。”王太后话锋一转,“婉婉出生也有两年多了,卫氏的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
刘彻:“孩子这种事要看天意。祖父的孩子多,后宫的女人也不少,到头来不才五个孩子吗。”
王太后想到了文皇帝还是代王的时候,代王妃生个四个都没长大,“话虽如此,你父皇孩子多啊。”
“然后就出了废太子那事?”刘彻道,“您还想再经历一遭?”
王太后不想,将来不论谁被废,都是她孙子,“你怎知卫氏就一定能生出儿子来?”
“朕相信她乃有福之人。”刘彻胡扯道:“朕做梦她生个女儿,就给朕添个婉婉。哪天做梦她怀个儿子,就一定能给朕添个儿子。”
王太后想笑:“周公姓周,不姓刘。”
“周公姓姬。”刘彻道,“再说了,周公管解梦,不管做梦。母后,这事以后再说,儿子现在忙,没空管这些。”
王太后:“又不用你生。”
“总要朕养吧。”刘彻道,“她真给朕生个聪慧的儿子,朕也不瞒母后,是一定要立太子的。太子怎可长于妇人之手。”
王太后噎了一下,“你不是哀家养大的?”
“您确定?”刘彻似笑非笑地问。
王太后极为不确定,盖因她忽然想到,刘彻小时候景帝抱他的次数跟她差不多,而且景帝每次带他,都给他讲古籍上面的故事。可是那时候刘彻压根没听懂,也有用吗。
刘彻道:“母后,用饭吧。婉婉要吃饱了。”
小公主听到她的名字,放下啃的干干净净的羊骨头,油乎乎的小手往身上一蹭,又抬起衣袖擦擦嘴巴,小脸干净了才说:“还没有。”
王太后眉头紧锁,“来人,快给她擦擦。彻儿,这孩子,怎这般,这般不拘小节?”
“都是她娘惯的。”刘彻给她擦擦手,“不可以再往身上蹭了。”
小孩眉头微蹙,“父皇怎和娘,和娘一样爱唠叨?让不让婉婉吃饭啊。为什么不可以?”
“用这个块布擦。”刘彻指着她身上的污渍,“衣裳脏了要不要洗?”
小孩点头:“要啊。”
王太后忍不住说:“你知道,为何还往衣裳上蹭呢?”
小孩想一下,捏起布,“这个脏了也要洗,婉婉的衣裳脏了也要洗。都要洗,婉婉为什么不可以,不可以用衣裳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