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工具包中取出一副小巧的头戴式放大镜戴好,拿起镊子和细针,仔细的从布料的裂口处抽出丝线,接在断裂的珠串上,又灵巧的拈起细碎的珠子,飞快的串起来,又熟稔的用针线固定在布料上,转眼间,白微微胸口凌乱散开的玫瑰花图案再次鲜活了起来。
他手指翻动得飞快,白微微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她对他越来越好奇,忍不住仔细打量,这才注意到,男人的五官长得很清秀,嘴角还有一个略显孩子气的小酒窝,是如今很受欢迎的萌系“小奶狗”脸,只可惜脸上泛着菜色,让他的风采大大减色。
她心里更加惊疑不定——这人的技术只怕比裴佳怡强几倍,有才有貌的能人,怎么会落魄得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当个泊车小弟,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白微微不由得问:“你手艺那么好,又是国外镀过金的高材生,不管是去设计师的工作室打工,还是自己开店单干,都会过得很好,你怎么不做本行,来这里打零工?”
男人嘴唇猛地抿紧,手上的动作略一停顿,两秒之后又继续往线上串珠子,低声答道:“出了点事,没拿到文凭。”
他眼里隐隐透出极其深沉的痛楚,白微微怔了怔,知道他不愿多说,也不好再问。
不一会儿,玫瑰图案重新钉缀好,在停车场惨淡的灯光下,依然绽放得妖娆夺目,男人收了线,把丝线提起来往后收了收,沉吟几秒,说:“白小姐,礼服的关键地方都受了损伤,因为时间仓促,工具也不足,勉强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礼服可能会再次坏掉——因为用的宝石太多,裙摆绸缎太繁复,裙子已经过分沉重了。如果你不介意,我需要进行比较大的修改,但我能保证,修改之后的效果不会让你失望。”
白微微将信将疑,但她已经没有更合适的备用礼服,再说临近晚高峰,从别的地方送衣服过来也来不及了。她心一横,索性赌一把:“行,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男人说了声“一定”,便蹲了下去,托着裙摆略一丈量,拿起剪刀,顺着她膝盖上方一寸处的玫瑰花枝叶,剪了下去。
转眼间一大堆缀着珠宝的绸缎和软纱唰唰落地,白微微大吃一惊,呆若木鸡,就连凌君昊也轻轻皱眉,在不远处守卫的经理几乎站不稳,颤声骂道:“许哲!你……你这是……这是要害死我们啊!”
出这么大的纰漏,他这个见证者,因为没约束好员工,也会受到凌君昊的重罚。
许哲却像什么都没听见,飞快的从地上的布料上取丝线和珠子,顺着剪下的地方灵巧的滚边,一刻钟之后,他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凝目端详。
白微微低头仔细的看,刚刚还迤逦拖到鞋尖的长裙裙摆随着玫瑰花藤蔓的轮廓,成为了不规则的形状,底下层层叠叠的纱被剪得参差不齐,洁白小巧的膝盖在薄如蝉翼的轻纱下若隐若现。
许哲严肃的面容上微微显露出满意的神情,他绕到她身后,撩起被固定在颈后的珠串,白微微看不见他的动作,只感觉到垂下的长长珠串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晃动,一下一下在她背上的肌肤轻敲。
她不由得侧过头看凌君昊,他正盯着许哲的手,唇角微抿,虽然沉默而冷峻,但漆黑的眼眸里却隐隐的透出满意的神情。
白微微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凌君昊的品味相当出众,能入他的眼,这个叫许哲的男人,应该做得很漂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许哲已经从站立转为半跪,仔细的托着后面的裙摆,一针一线的缝制。
原本繁复整齐的纱,被剪得长短不一,边缘更成为了乱七八糟,筷子粗细的布条,他皱着眉,一簇一簇的捏起布条,拿剪刀的刃刮得卷曲起来,又用丝线扎好。细碎的纱布和缎子被空调出风口的暖风吹得在空中乱飘,纷纷扬扬的落在裙子上,也落在许哲的头顶和肩膀,几乎把他整个人给盖住,然而他那双专注的眼眸,在这片飘飞的鲜红之中,依然亮得夺目。
终于,许哲放下了剪刀,抬手抹了下被汗水黏在脸上的碎布,让人拿来个吹风机。随着嗡嗡的风声,覆盖在裙摆的碎片被吹远,露出其下的真容——
是一朵一朵极其逼真曼珠沙华,细长的花瓣卷曲着,艳丽却冰冷,仿佛仍然带着冥界森然的冷雾。
停车场没有全身镜,白微微看不见自己的全貌,但从酒店经理等人惊艳到呆滞的神情可以看出,许哲对礼服的改造,一定非常的成功。
凌君昊难得的对许哲这个陌生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露出一个极其浅淡,却很真实的微笑,扬眉对司机使了个眼神。
司机飞快跑过来,从车里取了支票簿递给他,他飞快在上面签署了自己的名字,盖上私章,撕了一张递给许哲:“辛苦了。我说话算数,上面的数字,你自己填。”
许哲接过支票,手指一阵一阵的发抖,白微微目光在他被线和珠子勒得红紫发肿的指节上掠过,又是感激,又有些愧疚:“这么短时间做这么多事……真是麻烦你了。”
许哲眼神颤动着,深深吸了口气,把支票递了回去,迎着凌君昊探究的目光,涨红了脸:“君少,抱歉,我……我急用钱……今晚就要用,但现在银行已经下班了,支票没法兑现……能不能直接转账?”
凌君昊问:“你要多少?”
“三……三万五就够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放着最高可以填九千九百九十九万的支票不要,只要三万五的现金?
他哪怕在数字后面加上两个零,凌君昊说不定都会毫不犹豫的给他。
凌君昊眸中有赞赏的意味一闪而过,如此敦厚的人品,在这个越来越浮躁的世界里,已经很难见到了。
他拨了钟秘书的电话,看向许哲:“你账号多少?”他复述了一遍数字,说,“转十万。”
钟秘书一贯效率,两分钟之后,许哲的手机就轻轻响了一声,他看了眼屏幕,满脸感激:“谢谢君少。”
他手上正拿着从原来的裙摆上拆下的金色缎带,把原本用于固定颈后珠串的碧玺玫瑰钉在上面,又缝上一大一小两朵绸缎曼珠沙华,递给白微微,让她像发箍那样,沿着刘海后方绑在头发上,将花朵固定在左耳上方,略带遗憾:“可惜时间仓促……用金丝镂空发箍,效果会更好。”
白微微手指按在玫瑰上,点头致谢,司机轻声提醒:“差不多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