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门合上，隔绝了宴会厅里诸人的视线。
硬撑着不肯失态的凌退思终于放松了一些，脸上露出明显的疲态，一言不发的坐在沙发上。
佣人拿来配好的丸药，像往常一样直接递给了凌静贞。
深褐色的药丸比杏子小不了多少，自然不可能直接口服，而是用温热的蜂蜜水化开成为浓浓的药浆，再饮下去。凌静贞最擅长在这些细节的地方用心，煲汤熬药之类的事做得很熟练，然而这时候她那双灵巧的手就像冻僵了似的使不上劲，裹在药丸外的那一层用以保鲜的蜂蜡外皮都半天没有剥干净。
凌退思止住她：“你别做了，让小李来吧。”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怒意，但凌静贞的手却一个哆嗦，药丸没有递到佣人伸来的手里，咕噜噜的滑到了地板上，停在凌君平的脚边。
她对老爷子的脾性再清楚不过，他如果雷霆震怒的发脾气，说明他还对你留有希望，爱之深责之切，但如果他像现在这样平静，反而表明，他是真的失望之极。
她辛苦筹谋算计这么多年，才给二房争取到现在的地位和宠爱，没想到居然在凌君平这废物这里翻了船！
虽然她一贯养气功夫极好，擅长伪装，但境况如此不妙，那股不甘和愤怒之意终究不能完全压制住，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当众揭发简繁底细的侄子，眸中的寒气让凌君平吓得立刻退了两步，躲在了凌君昊背后。
刚刚的发泄让二房精美的画皮变成了破布，爽是爽，但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个看似温婉的二姑姑，还有那位以优雅君子风度出名的表兄的手段的，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回到南美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能避开二房的人……
凌退思虽然一直不说话，似在养神，然而眼角余光却把房中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依旧坐得纹丝不动，内心却已经翻江倒海。
凌静贞教子不严，还歪曲事实继续找他邀宠，但是简繁的病因连凌君平这手段平平的孩子都知道，肯定也瞒不住外面的耳目，也就他太信任女儿一家，又退居二线不大关注世事，才被蒙在鼓里。
假如他真的亲自去接了简繁，或者去二房的院落探望，落在外界的眼里，他就是个不顾是非，溺爱外孙的糊涂老头，公平正直，老而弥辣的名声，只怕会毁掉一大半。
凌静贞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被揭穿之后却并没见她愧疚悔恨，反而责怪侄子揭开真相——他宠爱信赖这么久的女儿，原来秉性已经歪成这样了？
至于凌君平，逞一时之气置家族体面于不顾，又敢做不敢当，凌静贞一个眼神都熬不住，居然躲在了堂兄的背后……他英明一世，怎么有这么没担当，这么怯懦的孙子？
正心乱如麻，凌君昊一只手轻轻在他肩头一按，另一只手稳稳的把化开的药浆递到面前：“爷爷，药丸已经化开了，温度正好。”
凌退思回过神，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蜜水化开的药浆，被他喝出了满嘴的苦意，顺着喉咙苦到了五脏六腑。
凌君昊又递来了温水给他漱口，他慢慢喝了半杯，看向女儿：“静贞，君平说的话，可是真的？”
凌静贞脸上的妆被冷汗濡湿，看上去狼狈憔悴，就像突然老了十几二十岁，她眼圈一下子红了，快步走到老爷子身边，哽咽着跪了下去：“爸，我……我……”
“我们是现代人，还没到拜年叩头行礼的时候，用不着跪，起来说话。”凌退思叹了口气。
换成以前，老爷子肯定已经伸手来扶她了，此刻他那双依然稳定的大手却一直放在腿上，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凌静贞心越来越虚，不敢像平时那样赖过来撒娇了，只能呜咽着站起来：“我……我大多数时候在国内，阿繁在万里之外具体做了什么事，我……我其实也不清楚……我也就是前段时间和他视频，想催他赶紧回家，别误了团年大事，结果才看见他在医院，旁边就是吊瓶，脸色难看得和什么似的……今年全球温度都偏低，时不时的就刮风下雪，受寒发烧也不奇怪，再说我一个当母亲的，看见儿子在那么远的地方冰着，心都揪成了一团，哪儿顾得上去问他怎么会病的……”
凌君平心里已经连续翻了几十个大白眼，虽然那股子意气消失之后，他没胆子当众戳穿二姑的把戏，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往旁边撇了撇。
偏偏老爷子虽然年纪大，却依然耳聪目明得很，立刻察觉了他表情的微妙，淡淡道：“君平，有什么话，直说吧。”
这废物臭小子又偷偷干什么了？凌静贞依然眼泪涟涟的哽咽着，目光却已经像钉子一样扎了过去。
凌君平吓得膝盖发颤，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我我没什么想说的……”
老爷子盯着他：“难道你打算等会儿出去了，再当着那么多亲朋和族人说？”
凌君平额头渗出黄豆大的汗珠，口水咽了又咽，结结巴巴：“我，那个……爷爷……”他的小胆子哪儿承受得起祖父和姑母的双重夹击，瞬间破掉，一米八几的年轻男人顿时嚎啕起来，“爷爷，我错了，我刚刚不该多嘴多舌的，我真的错了……”
凌退思额头青筋都鼓了起来，想发火，然而这股气又突然烟消云散——孙子没用成这样，比刚刚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还让他心累，他连生气都没力，只觉得灰心无比。
他爱面子，但是他很清楚，没有里子，面子再光鲜又有什么用？
凌家赫赫扬扬数百年，靠的就是族里的优秀子孙层出不穷，他不要求自己的子孙个个天纵奇才，但至少得有风骨，凌君平不过是被威胁了一下，就像个破孩子一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算什么？
连他养的那只金刚鹦鹉，都比这个孙子讲究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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