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县主
2021.3.
1
春暖时节,恰逢信北侯老夫人作寿,洛京王侯勋贵、清贵人家,有关系的自然要去,没关系的厚着脸皮也要讨张请帖去,凑热闹的凑热闹,找关系的找关系。
来往贵女随着女性长辈们入得堂内,给老夫人请了安贺了寿,老夫人也不留人,由得这些花一样年华的大姑娘们,和那些年纪尚小的小美人坯子们,出去玩个痛快。
十四五岁的贵女们有自己的圈子,十岁出头的小贵女们也有自己的伙伴。便是亲生的姐妹呢,也未必要凑在一块去玩。分开来,各自与交好的、同龄朋友们谈笑,聊些私房话、小八卦什么的,也各得其乐。
年龄是个分界线,决定了大家的话题不一样,另一个分界,却是门第了。这勋贵是勋贵的圈子,清流是清流的圈子,武将又有武将的圈子。
洛京四大书院,人家都还分个清晰呢。洛京人最爱挂在嘴边的一句啊,就是那“公侯子弟国子监,清流御史在太学,天文术数易院教,微芥将相出平远。”
贵女们最爱分派系,搞小团体,这不,不是在赏花弄景,就是在闲话家常,只随侯家的小闺女别具一格。
花廊下两个姑娘说人是非,她偏偏做个机灵样,树在后头听墙角。
“你可听说了?随侯家那个,她今年也有十岁了吧,才得封个县主。”
“这怎么不知?也不知这随二姑娘是如何讨了爹娘的嫌,出身是没得说的,她爹一人身上两个爵位,她娘也是长公主,她哥哥、她姐姐,一个是世子,一个也是刚出生就被封了郡主。”
随沅听得津津有味,这两个姑娘,避开了其他姑娘,就躲在这里说小话呢。
她也并非有意支棱个耳朵去听,只是她好不容易从舅祖母的亲香里逃脱出来,寻了这条路就要去找她阿姐,却不好立时就走出去,倒叫那两个姑娘尴尬哩。
从她们的嘴里,她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收获了不少信息。洛京里的是是非非,源源不断的和小溪流似的,流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自以为体贴,却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她们谈话的正主。还说到了她刚刚得封的爵位上头。
老实说,她们有此疑惑,却也是不奇怪的。当今在位的是她亲舅舅,她阿娘是与长临帝一母同胞的盛华长公主,她爹更是勋贵中的勋贵,一个人身上就有两个侯爵爵位。
按道理,她也应该和她阿姐一样,一出生就有个郡主封号的。
可她呢。直到前阵子过生日,十岁了,才有了个县主封号。
怪不得人家议论呢。
随沅心里头有数,并不怪罪。只那两个姑娘却越发说的不像话起来。其中一个捻酸道:“我是说,那位,会不会不是长公主的亲女啊?”
被人质疑到正统身份上来了,随沅心里也是颇有些无奈。她怎么可能不是她阿娘的亲闺女呢?就看她爹娘宠她那个劲,比大哥和阿姐都多呢。
另一个姑娘就说道:“不会吧……”却也是不坚定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看啊,她那身份,可以说是除了公主和她姐,也是独一份的吧,可也没见她得了个好封号啊。”
随沅支着脑袋,细想了一下。她的封号,惟拙,怎么了?惟拙县主,听起来也很特别呀,她觉得挺好的。
“是呢。叫什么不好,叫个拙,这样笨重的名字,偏叫她得了。她定然是不得父母喜爱,也不得皇家宠爱就是了。”
“她阿姐,都有个乐安郡主的封号,相比起来,我越发觉得,她不是长公主的亲女儿了。嘿,你说,她会不会是随侯的私生女,叫长公主知道了,却也没得法子,只好捏着鼻子放在膝下糊弄着罢了。”
前边都还好,随沅也没想着出这个头,这却是忍不得的了。
什么叫她是她爹的私生女?呵,就她爹那样的,恨不得一日里十二个时辰化作牛皮糖黏在她阿娘袖子上,那模样有时候兄妹几个都不忍心去看,就他,还私生女?他上哪去弄一个来?
这绝对是污蔑!污蔑她爹,为人子女的她能不出头?那还是她爹的第一宝贝蛋么?
心里要说的话,早就到了嘴边,他们家的人,个个都是嘴皮子活的,都不需要摆家世,那气势和言谈便压得人一头。
随沅虽是最小的一个,却也耳濡目染,又得父母教诲,是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心里明白得很。
随沅整理一下袖子,就要冲出去,却听得一声轻嗤:“随侯有没有私生女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却是古往今来世间罕有的酸葡萄。”
随沅睁大了眼睛去看。这话倒有些意思。
那姑娘,一个是郑御史家的姑娘郑听语,一个是临阳大长公主的孙女李宝儿。
论家世,两个都不差,郑御史最近颇得帝心,临阳大长公主更是辈分高,李宝儿是家中千娇百宠长大的,自然是什么话都敢说。
因了她祖母的身份,便是她,也有一个县主封号的。而且用她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我的封号的时候比她早多了,她有什么了不起。”
李宝儿这样的,比起盛华长公主所出的子女,自然是很难找到优越感的。
她就想,和长公主的大女儿比不了,那不还有个她妹妹么?随欣倒是个不好惹的人物,她妹妹,那个叫随沅的,看着乖乖甜甜的,倒是可以撩拨撩拨,背地里嘲笑几番的。
此时被人说了“酸葡萄”,正中了她心里不可说的那一分心思,李宝儿立刻就牙尖嘴利的看向来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来人却是一个少年郎,十二三岁模样,长得真是好看的,那身量、那腿,最吸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脸,怎么看怎么好看,偏他那嘴是真不肯饶人,指名道姓不带一点拖泥带水:“李宝儿你耳聋啊?”
李宝儿叫他说的面红耳赤,“你”了个半天,硬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最爱以势压人,偏偏这人也不是好得罪的。他是韩国公府嫡次子,是那家老祖宗的心头肉,他爹还对今上有过救驾之功,他就算是贱格到全洛京都知道了,也没有人会跑去招惹他。
李宝儿“你”了半天,在韩泱冷嘲热讽的眼神中,终于重新找回了语言:“我是皇亲国戚,你居然敢说我耳聋,你放肆!”
韩泱才不给她这个脸面呢,他自来是嚣张肆意,反正他爹他哥总会给他收好尾的。他也不是傻,这洛京哪些人不能去惹,他心里头有数。就这李宝儿,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皇亲国戚。
“哟,这会子又和皇家攀起亲来,才刚那会说圣人外甥女的时候,不是编排的可以嘛。”韩泱长着一张好看俊气的脸,说着一点也不君子的话。
“李宝儿,你不就是因为人家惟拙县主比你得宠些,就编排起这一堆来,啧,妄议朝廷侯爷,指摘长公主家事,你真有能耐啊。论放肆,我怎及你?”
李宝儿叫他说的心里发慌,郑听语更是一声不敢吭。
随沅仍是在那花架子旁边,听得是一阵爽劲,很想出去一把,毕竟怎么也与她自己有关,她这个正主怎么也该出来狠骂一顿,也该让她们知道知道她惟拙县主不是好欺负的。
她都打好一肚子腹稿了呢,偏偏一句话都没说出去。
这少年,这嘴哟,真会说呀。她听得格外起劲,和大热天的灌了一肚子西瓜浮冰奶似的,句句点在她心上,听着就是舒坦。
就是这少年的声音,有那么一点点的嘶哑,可能是上火了。
她还想听听,这人还能不能说出些别的来,她阿姐总说她性子太温柔,脾气又甜,和那些贵女们在一起,被人挤兑的啥都说不出来,哑巴亏吃了一桶。
她今日是走了好运了,虽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又在说她的闲话,但是遇着了这样会说的人,还是男的!这可是头一回见!
她格外的稀奇。伸着个耳朵,听了个遍。
做县主的不讲究,做公府公子的也有自己的脾性。
韩泱是一点也不讲究,也不觉得自己一个男的和女子挤兑这半天的有什么不对劲,反正他心情不好了,听李宝儿这第一酸葡萄背地里说人是非没个完,他心里就不痛快,也并不全是为了那惟拙县主的。
他连惟拙县主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哪里会知道她日后做了自己的夫人。
随沅正准备出去了,忽的就被人提了起来。
她两只眼睛圆溜溜的,还带着一丝茫然,艰难的扭了脖子往后瞅,可把她吓了一跳。
太子正站在她身后,似笑非笑呢。
随沅眼珠儿一转,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大表哥。”
太子“唔”了一声,两只眼睛已经是越过了她,望向了花廊那两女一男,男的真是一点不讲究,但他心里听了痛快。在太子看来,凡是说他弟弟妹妹不好的,他就第一个不同意。李宝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说他沅沅表妹是私生女,反了她了!
“你就在这看自家的热闹?”太子的眼里带着冷芒,“旁人都踩到你的头上了,你还在这支着耳朵呢。”
随沅傻笑一下,想糊弄过去。
太子却怒其不争的虚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呀,就是脾气太软了。”才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她了。
啥?随沅眼睛眨了一下。
今天又是哥哥姐姐们觉得她脾气软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