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临帝好笑的看了儿子一眼,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也是有些可爱的。
不管多大了,在他眼里也还是孩子。
他的后宫就是空置的,只有皇后一个,后宫的孩子也不多,也就皇后生的三个儿子。他自己孩子不多,就格外的疼爱胞妹的三个孩子。
欣姐儿差点被孔八射到,他不是不生气的。
孔家,一向是没有什么分寸。也就一个衍圣公还有点作用,有点脑子。
“好了,朕会处理这事的。”长临帝说道。
衍圣公还是带着长子和长孙进宫请罪了。
太子本来要走的,看见他们来了,他也坏,干脆就不走了,坐在旁边看着一家三个跪下请罪。
衍圣公先发制人:“陛下,老臣家有不肖子孙,非议皇家郡主,特来请罪。”
孔八还在家里养伤呢,自然是不可能入宫的了。于是他亲哥、衍圣公府的长孙来替他请罪了。
长临帝看着眼前三人,也没说他们认罪认错了重点,孔八的可恶之处并不仅仅在于他非议了乐安,而是对乐安行凶。
长临帝道:“衍圣公请起,你一把年纪了,可别为了儿孙烦忧。”
衍圣公胆战心惊的起来了。
长临帝又说:“朕记得,你是有八个孙儿是吧,这来的也不是你家老八啊。”
衍圣公没说话。孔八的兄长孔二就答话:“回圣人,臣弟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不认,只是伤势颇重,微臣代他前来请罪。”
孔二到底是有个修书的活干,官位虽小,也是个“微臣”。
长临帝稀奇道:“那你说说,你弟弟何罪之有?”
孔二脑门冒汗:“非议郡主其一,头脑发昏之下射偏了是其二……”
“射偏了?”长临帝饶有兴味的重复了一遍,“这不能吧。你们孔家不是六艺传家么。”
衍圣公祖孙三代心里发凉。
长临帝哼了一声:“朕看,射偏了是假,有意行凶是真。”
衍圣公又跪下了:“臣那不肖孙是万万不敢对乐安郡主行凶啊。还请圣人明鉴。”
再说了,乐安郡主不是毫发无伤么?
长临帝看了看手中的奏章,有孔家一系的弹劾乐安郡主当众打人的,也有说乐安郡主无礼、不配郡主之位的,他到底要顾及一下,这个账,他是记下了。
“朕不知道你的孙子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毕竟做出了那个行为。”长临帝做出了决断,“孔八险些伤到郡主,又出言挑衅,毫无君子之德,此人终身不得入仕。小孔大人教子无方,官降两级。”
小孔大人,就是衍圣公世子。
衍圣公心里并不在意,让圣人把这火发出去就好了。他本来预想的情况还要更糟糕呢。
圣人旨意一传出去,京里达官贵族又知道了,长公主一脉颇得圣心啊。孔家这回是栽了。
不仅有圣人的训诫,大街小巷的也开始流传起了孔八对郡主行凶的传言,说孔八毫无气量,输了比试还要耍赖,输不起还没脑子。严重点的,还有说孔家一门子清贵就出了孔八这一颗老鼠屎。
一句话总结,孔八他不用做人了,正式宣告社会性死亡。
孔八在家里哭,孔老夫人也咒骂不已,她倒不敢骂圣人决断不公,就是骂乐安郡主没有女德,日后嫁不出去云云。
谁又把一个老妇人的咒骂放在心上呢。
反正随欣不会。
过了两日,随沅在家待得无聊,又正好赶上她阿姐放旬假,姐妹两个想出城去温泉庄子玩一趟。
傍晚,一家子坐下来用饭的时候。随欣对随沅使了个眼色。
随沅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盛华长公主问随欣:“欣姐儿,这回旬考成绩如何?”
随欣在国子监念书,旬考成绩相当平稳,没有一点波折,只要不考骑射、只考比试的话,她就是第二。
倒数的第二。
随欣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咳咳,就,还和以前一样呗。”
盛华长公主没给她留脸:“还是倒数第二?”
随欣把头埋下来,只顾着扒饭吃。
随侯爱女心切,看不下去了:“吃饭吃饭,说这些干什么。况且——不还有个倒数第一嘛?”他还得意哩,好在还有个垫底的。
盛华长公主白了他一眼,有些奇怪:“欣姐儿是怎么保持永远倒数第二的?这至少需要一个人永远考的比她差。”
随欣又抬起头来:“倒数第一也一直是同一个人啊。”
随沅好奇了:“谁呀。”
随欣想了想:“就那个韩国公府三公子,叫什么,韩泱的。”
随沅:……噢,原来上次那人是个和她阿姐一样的学渣啊。不应该啊,看他满嘴引经据典,骂人不带脏字也能让人无地自容,也不至于考倒数第一吧。
盛华长公主说道:“欣姐儿,你也该上进点了。你阿爹过几日又要被你们国子监祭酒叫去谈话了。”
国子监祭酒向来是不畏强权的,当年盛华长公主念书的时候,偏科严重,就连太上皇都被请过喝茶,把太上皇给吓了一跳。
这个朝代挺看重教育的。就连太上皇都要作为学子父亲被祭酒请去谈话,聊聊孩子的未来,其他达官贵族又有什么好傲气的?
随侯立刻做出可怜相:“哎,阿爹苦啊。”
随欣有些过意不去了。她也没想连累亲爹。她就问阿娘:“要不这次阿娘去嘛。阿爹都去过这么多次了。”
嗯……是真的很多次。祭酒一直觉得她的文化课还有救,不肯放弃她。
盛华长公主其实很不想回去面对曾经的师长,她不要面子的嘛。孩子面前,她强笑一下:“行,阿娘晚上再和你阿爹商量商量谁去。”
随侯垮了脸,商量商量着就不用商量了。
随欣又说:“阿娘,我想和沅姐儿一起去城外庄子玩两天,旬假不是放三天嘛。”
随沅紧跟其后,使劲撒娇:“阿娘,我想去,想去~”
盛华长公主有些为难:“可是阿娘这几日有事,没空带你们去。”
随沅转过头,瞄向随侯:“阿爹呢?”
随侯很想和两个女儿出去玩,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可惜他也有公务,抽不出时间来。他觉得很是抱歉。
最后还是随常说道:“我可以护送两个妹妹过去。”他在东宫当值,并不算忙。陪妹妹的一点时间还是有的。
“好,那你两个妹妹就交给你了。”盛华长公主说道。
随沅星星眼:“谢谢哥哥。”
随欣也说:“哥哥最好啦~”
随常可享受两个妹妹的崇拜了。心里沾沾自喜着呢。他要安排好人手,一定保护好妹妹的安全。
吃过晚饭后,随沅就回屋子里收拾要带去庄子上的东西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带的,伺候她的贴身侍女是要带的,其实衣食住行都不需要担心,衣裳也带几套,方便换洗。
她高兴地畅想着在庄子上放风筝、钓鱼、烤肉吃的场景了。
随侯和盛华长公主打算安置了,盛华长公主一意要随侯去接受祭酒的谈话,随侯这次却死也不从,最后到底拜倒在妻子的石榴裙下,心甘情愿的中了招。
盛华长公主枕着随侯的手臂,嘴角偷笑:装的那么坚定,还不是我勾勾手就答应了?
随侯心里也想,我本来就没法拒绝,欣姐儿那事我肯定要去的,没想到还能得到夫人的意外之喜,她还以为是她以色、诱我成功了,嗐,这个傻瓜。
夫妻两个各自抱着好心情入睡。
与长公主府的一派和睦不同,韩国公府却是风雨欲来。
韩泱一回府,就被告知韩国公叫他去书房。
韩国公为何找他?他其实和盛华长公主、随侯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今日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正好碰见了国子监祭酒。
老祭酒拉着他,好好的和他谈了谈他这个小儿子的情况。
于是,一向不怎么管家事的韩国公,终于知道了他小儿子的学渣事迹:连连倒数第一,和长公主的那个大女儿连连倒数第二并驾齐驱。
韩泱一进书房,就问:“您找我什么事?”
“连爹都不会叫了?”韩国公怒道,“你在国子监是上学还是混沌度日?”
韩泱无所谓道:“我上学啊。”
“上学你连连考倒数第一?”韩国公震惊了。他们韩家的种子就没有不会读书的。更何况,更何况,他这个小儿子的天资,小时候可是比他大哥还强的。
韩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戾气一重:“又是二房那个和您告状的?”
他差点给忘了。二房的两兄妹也在国子监就学,肯定是他们把这事告诉了他爹。哟,这是亲爹靠不住,靠大伯来了?
什么玩意?!
“二房那个?二房哪个?韩泱你连话都不会说了是吧。”韩国公被儿子气的连说明情况都没说了,其实是祭酒告诉他的,根本和二房没有关系。
韩泱不说话了。
韩国公语重心长道:“你和你大哥,都是我和你阿娘悉心抚养大的,你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不用像你哥哥一样,在国子监拿前几,好歹不要倒数,不行么?”
韩泱轻蔑道:“怎么?有我这个倒数第一的儿子,让您在同僚跟前丢脸了?您韩国公要丢不起这人的话,可以不认我这个儿子啊。”
他就知道。他爹心里,韩国公府名声第一,为此他什么都可以忍。
他偏偏忍不了。他爹在意什么,他就非要抹黑什么。
韩国公听得火气直往上蹿,挥起手来,就要往韩泱那张脸上扇。可是,看到这张与自己酷似的一张脸,他还是停了下来。
韩国公心想,我戎马半生,手上力度太大,把他的脸扇坏了就不好了。他细皮嫩肉的,要是扇出了个毁容,回头到了地底下,我没法和他娘交代。
韩泱还在桀骜不驯,仿佛鼓励亲爹快点动手啊,韩国公心里气急,还是不肯打,就说:“逆子,罚你跪祠堂一日一夜,不许吃喝。”
这种程度的惩罚,韩泱是不会辩驳的。他站直了,就往祠堂走去。那身姿,好像不是去罚跪,而是大义凛然英雄就义般。
韩国公看的越发生气了。他这儿子,到底在想什么?他在神气什么?
他其实是很想和儿子好好说说话的。他想说,你明明很有天分,读书习武都是好的,不管你做成哪一个方面,他都会感到很欣慰。
他还想说,爹不在乎什么名声,爹只怕你把从前的天分给丢了,你以后该怎么办?难不成全仰仗你哥哥过日子?
他没有纳妾,也没有续娶,一生就得了两个儿子,嫡长子和嫡次子都是他的心头宝,他哪个都疼的心肝疼。
大儿子有了前程,跟在太子身边,无论如何也不会差的,这小儿子该怎么办呢?他哥哥难不成养他一辈子?男儿就不想建功立业么?
他还想说,他怎么可能不认这个儿子呢?韩温和韩泱,是他们娘送给他最大的礼物。他不要自己了,也不可能不要他们。
他想说的话很多,但是儿子听不进去,也不想听。
韩国公长叹一口气,觉得有些孤寂了。
他的长子听说了父子二人的争吵,到了门外,没有进来,只是说:“父亲不要和泱儿计较。”
看看,他这个长子其实对他也是有怨的。从前他们都称他“阿爹”,现在就变成“父亲”了。冷漠如斯,家不像家啊。
韩国公顿了一下,说:“嗯。”
韩温下了值,很是辛苦,但还是要操劳弟弟的事。
他自认没有什么话要和父亲说的了,就转过头,往祠堂去了。那混账小子不知道饿了没有。
祠堂里。
韩泱跪了一会,觉得有点累了,他又自己爬了起来。
他看着摆在桌案上的排位,心里暗暗的想,祖宗若是有灵,为什么不保佑一下我娘。
又想,爹也是傻的。竟然还奢望我能改变。他自己还冥顽不灵呢。
韩泱没等来他爹,倒先等来了他哥。
韩温提了一点糕点过来:“吃吧。”
韩泱一副不食嗟来之食的模样:“不要。”他才不饿,别忘了他刚刚才从英国公府回来,之前吃了不少东西。
“行,有骨气,”韩温也不勉强,还假惺惺的夸奖他,“父亲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和他顶嘴,吃亏的是你。”
韩泱看着亲哥那张狡黠的脸,说道:“厉害的儿子有你一个就够了。我要做那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儿子。”
“胡说什么。”韩温被他的口出妄言逗得一笑。“才刚老二要过来看你,我看他没安好心,打发走了。”
韩泱哪里不知道那二堂哥是什么玩意,无非是幸灾乐祸罢了。
他摆摆手:“行了,哥你回去吧。我这没什么事,也没什么好招呼你的。”
“你小子,真把祠堂当你院子是吧。”韩温笑骂了一句,转头就出去了。
又吩咐心腹盯着这里,别让二房的人来添乱。
到了半夜,大雨倾盆,韩泱是来受罚的,不是来享受的,自然不会有被子等取暖之物,他强撑着困意,将被打开的窗户关上了,风雨声听着就小了些。
过了一会,有个下人偷偷摸摸的抱了床被子过来,说是大爷吩咐的。
韩泱心道,还是亲哥好。
又过了一会,又来了一个下人,还是抱了床被子,口称是大爷身边的人。
韩泱:???
他拧着眉毛,问道:“才刚大哥的人才过来,怎么又来了?”
来人一呆,丢下被子就跑,韩泱跟不出去,只得作罢。
两床被子把他包的严严实实的。
他心里暗暗想着,到底是亲爹。
“怎么下雨了。唉。”
忽然,他的耳畔听见了一个女声。
清脆的、轻软的,在这安静的雨夜,清晰可闻。
韩泱一愣,探头往窗外看,并没有人。又小心翼翼的踱步到了门口,见只有两个小厮看守祠堂,那两人已经快要睡着了。
韩泱:???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他倒是不怕的,就问道:“是谁在说话?”
没人应他。过了好一会儿,耳边又传来刚刚的声音:“你……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