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楼吃过午饭,苏恒看出林一禾有些困意,记起她有午歇的习惯,笑问道:“可要睡一会?”
如此珍贵的时间用来睡觉?林一禾哪舍得,忙摇了摇头,紧接着又喝了一杯浓茶提神。
“不碍事,我昨夜睡的很足,不困。”
其实她在撒谎,昨晚她太兴奋,很晚都没睡着。
苏恒眼睁睁看着她又喝了一杯茶,担心她一会内急,摸了摸她脑壳,体贴道:“我们歇上一会再走。”
“好啊。”林一禾没什么不乐意的,在这待着,还可以拖拖小手呢。
林一禾头挨着苏恒肩膀,眼睛眺望着窗外。
天很蓝,和地面的喧闹决然不同,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会让你的心无比静谧。
安心,是此刻林一禾最深刻的感受。是她活了三辈子,都不曾有过的那种安心。所有顾虑、所有包袱,统统都没有了。有的,只是眼前那蓝蓝的天,还有耳边苏恒沉着有力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下一下,缓慢而又有力。
似一首催眠曲,不知不觉让她阖上了眼。
苏恒察觉到身边的人渐渐安静了,低头一看,笑了。
小姑娘竟然靠着她肩膀睡着了。
还说不困,可真是嘴倔的小丫头。
怕她着凉,苏恒伸手把她整个身子搂入怀,还很不放心地摸了摸她额头。摸完自己也笑了。
又不是温病,摸额头能摸出什么来。
对着阿禾,他可真是容易失了方向。
明明不是十六七岁的冲动少年,但对着她,总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五六岁,那最肆意的时候。
扬鞭打马,对酒吟诗。满腔热血与抱负。
十七岁登科入仕,八年官场沉浮,早已将他风流快意尽数抹去。
旁人只道他少年得志,仕途更是扶摇而上,不到而立之年位居相位。可谁又直到,不过八年,他的心已历遍沧海。
林一禾这一觉睡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若不是内急,只怕仍会继续睡下去。
她红着脸,小声和苏恒说道:“丞相大人,我、我要离开一下。”
脸上窘困,眼神闪烁。
苏恒意会,含笑点点头。
再回来,林一禾已精神了许多,再不会哈欠连连。
她有些不好意思冲苏恒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了。”
苏恒嘴角一直噙着笑意,说了句无妨。
在她小憩的功夫,他的心也难得可以抛却杂事,只静静看着她安静沉睡的容颜,何尝不是一大快活。
可这想法已有些不像话了,更是没好意思把这样的话说出来。
两人在这雅间待的时间实在有些久了,离开的时候,掌柜和小二都不由多看了两眼。
整个下午,苏恒耐心陪着林一禾逛庙会,但凡她想看的、好奇的,他都静静在一旁等着她满足好奇心,甚至有些还能讲解一二。
林一禾听得频频咋舌,瞪大了眼睛问:“你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这样太神奇了,学问好也不带这么全才的啊,连街边小玩意都全知道。
林一禾的胜负欲被激起来了,非要找一样能考倒他的才肯罢休。
然而一样接一样,她本斗志昂扬,到慢慢有些泄气。
苏恒不忍再逗她,只好老实承认:“小时候,我也是个顽皮的孩子。”
这种庙会,小时候跟着母亲逛过很多次。
林一禾听得好生羡慕啊,有个活泼可爱的母亲,可真是幸福啊!
嘤嘤嘤,她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喜欢起这个未来婆母了。
两人逗乐之际,忽听得旁边传来一声‘苏大哥’。
林一禾顺着声音看过去,笑容顿时垮了。就在苏恒身后不远处,班千柔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齐齐看着他们。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刚才好像在班千柔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阴鸷。
“苏大哥,真的是你。”班千柔露出个激动灿烂的笑容,连忙上前。走进后看到林一禾,装出一副才发现她是谁会的惊讶之态,准备行礼,被苏恒制止了。
“微服出来的,切勿声张。”
后面那妇人这时候也走过来,喊了声大少爷。
林一禾大概明白了,这人应是苏恒安排在班千柔身边照顾的。还挺细心的嘛,哼。
“苏大哥今日是特意陪……”班千柔看了看太后,不知该如何称呼。
但她这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林一禾不做声,想看看苏恒如何如何回答。
她承认,只要看到班千柔,就多少还会介意苏恒不说一声就把她接来汴京。
苏恒没任何犹豫,嗯了一声,嘴唇微微上扬。
班千柔看得心咯噔了一声,总觉得这次再看到苏恒,好像不一样了,眉梢处,好像多了一抹温柔。
难道是因为太后?班千柔忙制止自己这样去想,告诉自己,不可能的,那可是太后!
她强挤出笑容,对他道:“苏大哥可真是尽心尽责。”
苏恒笑了笑,算是受下她这句话。
对阿禾,他心甘情愿,自是要尽心尽责的。
班千柔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但她在极力忍着,那藏在衣袖中的手掐几乎快要掐破掌心。
“苏大哥,既然这么巧,不如我们一起逛吧。”
她厚着脸皮发出邀请,紧张到几乎要不能呼吸。
苏恒侧过来拿看向林一禾,见她有些不悦拧了拧眉,便明白她什么意思,很坚决拒绝了班千柔。
“不了,你好好玩。”
班千柔脸刷一下白了,指甲也掰断了几根,疼得她差点把嘴唇咬破。
她以为,苏恒愿意接她来汴京照顾,定是顾着和大哥的情分的。可没想到,他把自己接到汴京,就真的只是‘照顾’。
给她找了个大宅子,安排了几个仆人照料。
这段日子,可谓是她来到这个世上以来,过得最为舒适的。
衣食住行,哪样不必在那落魄小镇的时候强。
照顾她的嫲嫲看出了她的心思,劝她要知足。
她也想知足啊,可怎么甘心。
大哥说苏恒是个重情义之人,她坚信,看在大哥的份上,苏恒定不会对自己绝情到哪去。
她等啊等啊,却怎么也等不到苏恒的探望和关心。
冲动之下,她又厚着脸皮给他写了封书信,表达感激。可他依旧没来看她。
班千柔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苏恒远比她想想的难搞太多太多。
今日她本是觉得闷,才会出门散散心。没想到会在此偶遇他和太后。
两人举止虽然没有过分的地方,但神情不经意间的亲密,让她忽然大骇。
在她犹豫不知如何是好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在苏恒和太后走过去后,班千柔脸上的笑容便再也挂不住,面目狰狞到一旁额小贩也被吓到了。
一旁的夫人看着暗暗叹气摇头,可这段时间的相处,也大概清楚了班姑娘是怎样的性格,没有再开口劝说什么。
班千柔的脚似乎被冻住了般,不,是全身似被冻住了,明明想快点离开这狼狈之地,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
许久许久,她才伸出手,让妇人搀扶着自己,转过身,看向苏恒和林一禾离去的方向。
明明已经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双眼却欲喷火。
而走远了的当事人之一林一禾,因为对苏恒那干脆利落的拒绝很满意,本还想冷他两下的,嘴角却不争气网上翘。
看来苏恒还真的是一点杂念都没,说把班千柔接进京照顾,就真的只是单纯照顾。难怪在前世她对班千柔这人无半点印象,也许她在苏恒这里的存在确实就是友人之妹,再无其他。
苏恒看着,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
不知不觉,他们竟把这庙会逛了一圈。苏恒懊恼自己大意,没让她休息。
听到他因这种事而生出歉意,林一禾笑得有些欢,只觉得丞相大人怎么这么可爱。
“大人怕不是对女子逛街能力有些误解,不过半天脚程,受得住。”
女人就是如此神奇的动物,让她走路,可能两个站的距离都觉得远。可如果是逛街,那就一天都不会觉得累。
苏恒轻笑出声,倒是没想到她还挺能走的,平日里在宫中倒是难得见她走两步路,还以为娇气。
“偶尔走动走动对身子有益,你平时在宫里也得多走走。”
林一禾听到这话脸垮了下来,在宫里她哪有心情走路。
十年,什么都腻了。
“……偶尔去御花园转转,散散心。”
林一禾摇头,皱着眉道:“我只喜欢和大人一起走路。”
苏恒被她说的一时语塞,最后只得叹一句:“你呀你……”
怎么偏任性的让他无可奈何。
林一禾发现自己好喜欢丞相一副奈何不得自己只得宠着的样子,忍不住上前勾了勾他小手。
速度之快,若不是那被她碰过的灼热感如此强烈,苏恒都以为是错觉。
他耳根微红,再一次无奈感叹:“顽皮。”
林一禾狡辩:“不,这是活泼可爱。”
苏恒微笑中带了点宠溺的无奈。
她说什么就什么吧,只是家里已经有一个过份活泼且想象力丰富的母亲,以后再多她一个,真不知道父亲和他谁会头疼一点。
天色渐暗,城西这边的庙会依旧热闹无比,人头涌涌。因为今夜没有宵禁。
不少有情男女特意趁着暮色降临才相约出门,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增进增进感情。
可苏恒和林一禾已经打算去城东那边看花灯了。
走在人较少的安静街道上,林一禾才想起被她丢在一旁的元英,不知她现在在干着什么,玩的是否尽兴。
苏恒让她放心,笑着打趣道:“我们三人之中,当属陈游最会玩了,元英跟着他,不会无聊的。”
“三人?”林一禾猜想定是他、裴高扬还有陈游。
可真是没想到,看似不相干三个人,原来感情这般要好。
“嗯。”苏恒简单说了下自己和裴高扬陈游三人的友情。
他和陈游年纪相差两三岁,可称得上年纪相仿,但二人性格却截然相反,在别人口中也是褒贬不一。十六七岁的苏恒还不懂遮掩锋芒,十五六岁的陈游正当叛逆不羁。
有一次在街上,陈游忽然拦住苏恒,要约他比试一二。
苏恒确认从未见过此人,但他眼中的恨意浓得让他有些吃惊。
那次两人文试武试都比了一番,陈游心服口服,从此更是像甩不开的跟屁虫,甚至和一起玩的汴京小纨绔扬言,苏恒在他心中无人能比。
被他粘的多了,苏恒慢慢也有些了解这个人。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如表面看到的那般玩世不恭。相反的,其实是个很聪明机智的孩子。
苏恒少年老成,在陈游之前,唯一处得较好的也就裴高扬。因着他的关系,陈游慢慢也和裴高扬有所接触。这么多年不知不觉下来,三个性格迥异的人,竟然成了好兄弟。特别是半年前,在扳倒大皇子这件事上,两人更是堵上一切义无反顾帮他。
经此一事,三人也算过命之交了。
苏恒三言两语带过,但就这只字片语,林一禾也听得好生羡慕。
她向来羡慕这种与利益无关,相互扶持同进同退的情谊。但她也知道,这种情谊是可遇不可求的。
哪怕是对着周若兰,若不是知道前世她如何待自己,只怕林一禾仍不敢对她全然敞开心扉。有时候想想,都会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朋友。
他们都说缺爱的孩子心理防线要深一些,她一直都很认同。
前世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缺乏爱人的能力,若不是死的突然,让她知道带着遗憾离去有多不甘,只怕她都还是那个把自己裹起来的林一禾。
“丞相大人。”林一禾忽然开口喊他。
苏恒侧目看向她,嘴角一直噙着笑,等着她往下说。
“若你发现,其实我根本不懂如何关心人爱人,会很失望吗?”
苏恒听得稍微一怔,但到底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
有些心疼。只是一句话,已经让他联想了许多。
孤独缺爱的童年,十五岁和兄长遭受意外的打击,十七岁被父亲和继母算计进宫,还没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就经历了一场改天换日般的突变。
只是顺着她的成长线简单捋了捋,苏恒就好生难受。
他摇了摇头,道:“阿禾只要不要拒绝别人的关心和爱就可以。”
不懂没有关系,他以后会教她的,还会给她很多很多关心和爱。
林一禾心中的忐忑因他这句话散去,看着他的眼睛里,似有星光璀璨。
她也说不清为何自己总是这般相信他,他摇头,她便信。
苏恒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双眼睛里,若不是路上行人不断,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
遗憾地低叹了口气,他道:“走吧。”
今夜的花灯,礼部上下可是花了不少心血,总归要让她先看个尽兴。不然他生怕自己一个跃身,把她带到无人处,狠狠撕摩一番。
城西到城东毕竟算有段距离,中途两人准备去莲香楼吃了个晚饭。
去的路上,林一禾有那么一瞬想到,不知到会不会碰上林一苗,毕竟林府离莲香楼不算远。可随后一想,遇到又如何,她还能怕了林一苗不成。
有时候啊,就是那么奇怪,那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就像预言一样。他们才走到路口,远远就看到林一苗被几个贵女拥簇着进了莲香楼。
看着都是陌生面孔,应是新结识的。
苏恒见她停住,想了下,问:“要不要改去别的地方?”
桃花源虽然离得有些远,但还是很不错的。
林一禾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林一苗,坏笑道:“我们可以去听听墙角吗?”
苏恒向来觉得,偷听墙角什么的,非君子所为。
但……
阿禾喜欢,他又有何不能做一次呢。
一扬手,忽然蹦出了一个人。
苏恒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身影一闪,又消失不见。
若不是现在日头还没完全下去,林一禾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
所以他们这一路,一直有人暗中保护着?
没多久,那离去的人回来了,告诉苏恒一个房号。
林一禾以为,苏恒定会像武侠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带着她飞檐走壁,然后掀开一瓦片,趴在屋顶上窥视。
此等偷鸡摸狗行为,想想就觉得好刺激。
林一禾搓了搓小手,有些迫不及待。
谁料,苏恒确实领着她,光明正大从大门进去,直接告诉迎上前的小二,要地字一号房。
小二本想说,那房间有人了,但对上苏恒凌厉的目光,什么话都吞了下去。
丞相要的房间,他不敢不给。
因为苏恒气势太过骇人,不管是小二还是掌柜,竟然都没敢把目光停留在林一禾身上,故而开始也一直没认出,她就是以前常来的林家大小姐。
等到他们坐下,才惊觉发现,丞相带着的这个姑娘,竟然是……太后!
最后那诧异的一眼让林一禾有些担心,对苏恒道:“他们应是认出我来了。”
苏恒轻描淡写说了句:“无妨。”
他们出了这个门,自然会有人去警告他们什么是不该看的不该说的。但这些,他不想告诉林一禾。
林一禾可真是爱惨了他这样,就好像所有困难在他眼里,都能迎刃而解,她根本不需操心。
待小二上齐饭菜后,苏恒认真地张罗她吃饭。林一禾开始有些不确定,他不是要带自己听墙角吗?
苏恒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先吃饭。”
为了听墙角而让她饿肚子,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林一禾哦了声,乖乖吃饭。吃了几口后,注意力便被美食吸引了去。
等吃的差不多,苏恒才站起身,领着她来到两间房中间的那一堵墙前,告诉他,其实在汴京,有时候酒楼并不是酒楼那么简单。
说完,拿下了挂在墙上的一副字画,被字画遮挡的,竟是一个可以灵活左右推拉的小暗格。
他稍微打开一点,隔壁的谈话声便清晰传了进来。
此时正咋说话的,是林一苗。
只听她叹气声连连,却是道:“其实我也不想那么快成亲的,毕竟才订婚几个月。可是陈阁老似乎有些着急,找了我父亲几次,希望能快点迎我进门。”
语气甚是嘚瑟,仿佛自己多么被稀罕。
林一禾冷笑,没说话,继续听着。
有一姑娘巴结道:“阿苗长得这般国色天香,又是娘娘亲妹妹,陈阁老自然是稀罕的紧。恭喜阿苗,以后就是陈阁老家的大奶奶了。”
“是啊,恭喜恭喜。陈大少爷我见过,长得那是一表人才,也就阿苗这姿色能衬得上。”
“听说陈家的聘礼有一百零八担,看见是诚意十足啊。”
若说前面两句不过是敷衍奉承,那这一句,倒真是有几分真心羡慕。
一百零八担聘礼啊,她们还没听过哪个人的聘礼有这么多的。就连当年裴太傅娶亲,据说也只是一百零六担。
裴家这样显赫的人家才说给一百零六担,可见陈家为能和林家结亲,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林一苗被捧得十分开心,不由多喝了两杯,很快有些内急,便出去了。
她一出门,就有一姑娘说道:“你怎么那么傻啊,还真当裴家拿不出那一百零八担嫁妆?”
那被说的姑娘吃了一惊,问:“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讲究?”
仔细想想还真是,明明一百零八担是极其好的意头,为何却没听说过哪两户人家结亲,给一百零八担聘礼或嫁妆的。
“那是自然……”
但这几个字过后,林一禾便听不到接下来的话。想来应是附在那人耳边低声说了。
她有些困惑,看向苏恒。
苏恒示意她稍安勿躁。
没多久,林一苗也回来了。接下来的聊天内容,便又是那两个姑娘一直顺着她的话去捧。
林一禾听得有些好笑,也觉得甚是无聊,便让苏恒把暗格个关上。
坐回到座位上后,她才摇头笑叹道:“林一苗这性子,还真是只喜欢结交捧着自己的人。”
一百零八担嫁妆,徐慧和林广可真敢开口啊。
想想还真气,那两人定是仗着自己太后的身份才敢如此猖狂。不然一个没落世家,怎么敢跟当朝阁老叫嚣。
林一禾咬牙,道:“可真不甘心他们如此狗仗人势。”
苏恒给她倒了杯热茶,笑了笑,道:“不值得生气。”
既然阿禾不喜欢的,自然不会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影子要从早上写到晚上,才能写六千字,真的拼尽全力~~~
所以每次开文都必须存稿!!!日更是良好品格【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