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真从善如流，将桌上的一壶两盏收了回去，心中颇为感概，他如今也能在陆无回这里喝到茶了。
陆无回前些年去西域买了不少上好的乌青，行云流水般泡好了茶，坐在椅子上，微抿了一口，熟悉的苦香在齿间弥漫，他喟叹了声，眉眼舒展。
谢道真端起珊瑚盏，却没有立刻喝。
“怎么，怕有毒？”
谢道真感叹：“没有，只是第一次喝你泡的茶，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二次，有点儿舍不得喝。”
陆无回一眼看破谢道真的心思，知道这烦人精是故意装可怜，想以后常喝他泡的茶。
“爱喝不喝。”他堂堂魔道尊者的茶，是什么人都能喝的吗？能喝一次就不错了，这家伙还想天长地久地占他便宜。
陆无回话落，便见谢道真将茶收进了芥子戒，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什么存起来，以后能时不时拿出来闻闻茶香。
陆无回都被谢道真这举动气笑了。
他不常笑，但偶尔一笑，便让谢道真看得入神，陆无回意识到后，表情重归平淡，看了眼谢道真，轻声警告：“别耍花样，说正事。”
谢道真眼中的笑意不减，见陆无回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轻轻咳了下，让自己严肃些，对陆无回道：“我知道的比你多些，但有一些无法告诉你。我们修士感应天地，到了高深境界，便能与天机交感，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你修炼的时间比我长，肯定更明白。我能感觉到，有些事情一旦我说出口，就会有无法想象的大恐怖发生。”
陆无回表情微变，谢道真同样是大乘修士，谢道真这样说，恐怕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陆无回：“将你能说的说出来。”
谢道真道：“这一切，都和一个人有关。方才在虹光石殿，你应该已经注意那个叫龙霸天的修士，他就是这一切的关键，我们要想知道这一切究竟为什么，只能通过这个叫龙霸天的少年。”
龙霸天……那个少年果然有古怪。
“你以前也叫龙霸天。”
谢道真凝视陆无回，极为认真地道：“我只是谢道真。”
陆无回垂下眼睛，只是谢道真？他回忆谢道真前世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在异世之魂那里看到的《修真之独霸天下》，心里有了猜想，莫非，前世谢道真是被龙霸天夺舍了？
“你在石殿见到的龙霸天，其实原名并不叫这个。他是中域常山城余家的小儿子，名叫余呈，他在五年前与人斗法，被人打破了头。醒来后，余呈便改名为龙霸天天，修为也大增，将之前把他打破头的仇人弄得身败名裂……”
陆无回听谢道真说余呈之事，只觉得和《修真之独霸天下》的情节十分相似，都是先受辱，然后性情大变，修为大涨，改名龙霸天，然后将之前的仇敌羞辱回去，换汤不换药。
“你前世是怎么回事？你被……”
陆无回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有种预感，这句话不能说。
后半句“龙霸天夺舍”尚未说出口，陆无回便感觉天地似乎在此刻变得不同，无形的注视充斥在天地之中，带着深深的恶意，只要他说出不该说的话，便会遭遇整片天地的敌视。
陆无回的脸色白得像张纸，瞳孔黝黑沉冷，血色瞬间褪去，但眼睛却极亮，仿佛两团冷火。
对面的谢道真神色一变，见青年张开薄唇，似乎还要说什么，焦急之间，顾不得许多，直接闪身到脸色难看的青年面前，伸手捂住。
陆无回下半张脸都被谢道真的手捂住。
陆无回垂下眼睛，乌黑浓密的眼睫铺散开，仿佛栖息在谢道真手指上的蝶。
“不要说。”谢道真低声道，食指轻轻颤了下，陆无回扫得有些痒。
下一刻，陆无回就将谢道真的手拍掉，他看忧心之色还没消去的谢道真一眼，低头从怀里找出绸帕，擦了擦嘴唇，“我又不傻，傻的是那鬼东西。”
他还问出口，便不打自招。
经过这一遭，陆无回大致也明白了谢道真和龙霸天的关系。
一壶茶喝完，谢道真将能说的都和陆无回说了。
陆无回和谢道真确定了相同的目标，那就是盯着唯一露在明面上的龙霸天。
“龙霸天所思所想和常人不同，经常会做出一些十分无礼的事，你现在和他是同门，难免会和他打交道，你要生气的话，下手轻点，不要把他打死了。”
谢道真知道陆无回手狠，决定先给陆无回打个预防。
“影珠？”
陆无回接过谢道真手心里的灰雾缭绕的影珠，神识探进去扫了下，看到了身在幻境的龙霸天。
“你没和龙霸天接触过，不知道他的脾性，这是他在幻境的一生，你可以看看，了解一下。”谢道真解释道。
陆无回看了谢道真好一会儿，将谢道真看得有些纳闷的时候，才慢慢说：“看不出来，重玄宗颇有美名的谢师兄，竟然也会做以权谋私的事儿。”
谢道真面不改色，毫不在意陆无回话语中的嘲意，他若是这真是合格的重玄弟子，估计早就将眼前这个西域的魔尊关进重玄宗的石牢。
然后，陆无回淡淡道：“影珠只有这一颗吗？”
谢道真：“……”
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片刻后，陆无回手里又多了颗影珠，投入神识，怀抱胡琴的假皇后正透过月光般的鲛纱凝望内室闭目养神的陆皇帝。
这烦人精就是不老实，心眼多得像蜂窝，他要不问，这人恐怕将这影珠一直留着。
陆无回心念一转，看到谢道真尴尬得耳尖微红，微微垂头，心里有些愉悦，外面的阳光照得他肤色白到透明，白袍上绣的大片大片的花纹发出耀眼的金色。
他凤眼中幽黑的眼珠转动了下，声如玉碎，“还有没有了，张三？”
“没――”谢道真的声音顿住了，但这一顿，谢道真就知道，这是变相的承认。
谢道真看着陆无回，透过冰冷的外壳，看到了里面的戏谑，他有些无奈：“你知道了。”
陆无回自从确认谢道真也是重生之人后，便开始怀疑张三。
世上哪那么多大乘修士？而且这家伙还是重玄宗的，并且知道断月山脉的灵石脉。
不在此世的朋友告诉的？他也是不在此世的朋友告诉他的。
陆无回在发现龙霸天可能认识陆归这个名字时，便知道陆归这个身份绝不是他以为的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张三对他处处迁就，连灵石脉都可以拱手相让，看到关于谢道真的荒唐话本，还焦急为谢道真辩解，这些转折，都是在他告诉张三他叫陆归后发生的。
他最开始到张三房里抢玉牌，张三可没有那么客气，若不是他和张三修为差不多，张三制不住他，张三绝不会老老实实花灵石请他走。
而在张三知道他是陆归后，态度大变，堪称殷勤，送完地图送灵草，不仅不抢灵石脉，分别时还暗示愿为他取安魂果。
这么多的疑点，陆无回要是还不能确认张三就是谢道真，他就是傻子。
谢道真：“……”
张三这层皮掉得太突然。
落花峰的半山腰，柳春眠围着大宋树又转了一圈，心中焦灼。
尊上怎么还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