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请郎入膳(1 / 1)

月光流照的春夜暖而和煦,涿郡的沙河夜火,就要浓郁成杯盏中的一坛酒,借夜宿眠过的是碧色纱铺展的窗棂。

春风寂寂。

戴着笠帽的女郎心换上了樱红色的素面褙子,里面是水蓝色的绉纱衣衫,素白的珍珠若隐若现在她耳坠上。

穿着月白竹叶暗纹袍子的许志博呼吸一顿,被那女郎摘下笠帽后柔媚的容颜所惊,低声轻轻唤她:“无双。”

饶是许志博心思烦乱,也不得不承认,今夜的无双出奇的妩媚,好像每一处肌肤都是鲜妍的玫色,一双盈盈剪眸如水洗过,珠粉色的唇瓣欲语还休,是月光晶莹的磷粉。

是这样的让他感到惊艳。

许志博殷勤地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食盒,自己摆盘放在广寒木桌子上,温柔小意道:“你辛苦了,居然还亲手替我作羹汤。”

留春环视一眼,似乎感觉空落落的院子很不习惯:“没丫鬟留下伺候吗?”

虽然许志博和留春可以算得上是为世人所不容的通..奸背德,然而身边真正的体己丫鬟、侍从必然是瞒不过的,她也习惯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对上那些闪躲不及的厌恶眼光。

不过,这次倒是没有旁的闲人,只有一颗月桂树,深绿色的椭圆形叶片是清苦味道。

听她出了声,许志博更是赶忙回答道:“这是自然,我怕无双你觉着不舒服,就让他们都下去了。”

晌午时分,当留春直接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尽管许志博彼时仍在气头上,依旧心虚地转过了头。再怎么说,他也早已承诺给无双,说是这壶苏屠醣,他必然是会留给她的,便是旁人出再高的价也不卖。

他确实没有卖,他一脚给苏屠醣踹碎了。

当时许志博看到他的无双面无表情走进来的时候,他心里第一个浮上来的感受居然不是愤怒,而是惶恐。

惶恐这些镜花水月就要在空中散去,他是宁可护着一个自欺欺人的假象,也不想真的美满生活尽成空的。

幸好,当时留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他尴尬着解释“不小心踩碎的”借口点了点头,甚至还俯身拿帕子替他擦了擦酒液,声音很轻柔:“要小心一点,酒没了可以再有,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时候,许志博下意识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可是因着留春垂首,他看不清阴翳的影子下对方的神色,只能抿着唇不说话,连满脸怒容离开的李冼勇都忘记去送。

以后再说吧,以后再去安抚李冼勇,应当总是来得及的。

许志博如是想。

彼时再度抬起头的留春面色平静,甚至还向他露了个温和的笑,“许大公子,晚上见。”

那时候许志博讷讷应了声是,既不敢质问她,也不敢多嘴说什么道歉,只是愣愣地坐在藤椅上,看对方袅娜的身影渐渐远去。

那时候他还内心惴惴,担忧对方必然是生了气,恐怕十斛珍珠奉上,都难以真的讨回佳人的欢颜。

还好,似乎对方不是在给他撑面子,是真的没有动气。

夜半时分,青灯流曳出微弱的缠绵火焰,然而枝枝蔓蔓上点缀的细软花卉,到底不敌留春唇角的小痣鲜艳明媚。

许志博倒没想到,为了见自己,留春不仅盛装打扮,甚至还用朱砂笔在唇畔点了一颗小痣来魅惑自己。

许志博原本半悬在空中的心彻底塌下去,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他甚至还讨好地搬开了椅子,“今天我亲自伺候夫人,免得夫人不开心。”

月光和灯火照不到的罅隙,留春轻柔地弯起了唇瓣,很是欣慰的样子。

原来许大公子知道这些仆从丫鬟看不起她啊,那为何平时还能温和地表示不解,“无双你想太多了吧,他们哪里会不尊敬你?你还是少看些账本子,多看顾小郎好一些。”

刚刚才想到这里,许志博就已经适时开了口:“莲儿呢,你已经哄睡下了吗?”

素手打开食盒,留春挑出鎏金银色盖碗的屠苏酒,给他满倒上一杯,在滴沥的水声中,她轻缓地嗔笑道:“这样的良辰美景,你提他作甚么?难不成,光是看我还不够吗?”

这许志博口中称的莲儿,就是留春和他共同孕育的小郎,名字也是许志博亲自取的,寓意着从淤泥里生长出来的花之君子,盼这儿子能够生长顺遂、开心无忧。

银月被倾斜而下的桂枝酒液浇落得稀碎,再也拼不成完整的样子,反而更有种残缺的圆满。

许志博何时听过一向算是肃谨矜持的留春这样说话?

当即,他红了脸,还替她将菜碟拿出来一一放好。

玫瑰卤浇在樱桃肉芋头上,一时倒分不清哪个颜色更艳。

红油刺啦在肚丝上,旁边配的是红烧黄鱼和酒酿清蒸的鸭子。

七翠羹、枸杞炖海蚌与爆炒河鲜暂且不论,最妙的还是放在底层的一盅瓦罐煲出来的撒着干贝和百合、响螺片的浓郁的炖汤。

他都不用掀开盖子,就已经嗅到了这汤淳郁的清香。

这么多的菜肴,怕是在留春回去置备好食材后,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才能将将的拾掇好。

许志博的眼神愈发柔和,便是为了留春的这份心,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她对崔珩晏的小心思不存在。

毕竟他们都已经有了爱的结晶,纵然心里头还是有点不舒服的疙瘩,但是他也愿意为了莲儿放下。

许志博虽不算是多么大度的人,但也愿意在这样事已定局的时候退后一步。

他暗自叹了口气,心里默默想。

似乎完全觉察不到他若有所思的眼神,留春将他随手放在旁边的屠苏酒双手奉上,绵声劝着:“既然苏屠醣已经被许大公子不小心打碎,不若你尝尝这一杯屠苏酒吧。”

春风送暖,正是适宜饮屠苏酒的珍贵时节。

原本复杂丛生的念头被硬按下去,许志博将唇附上酒杯前,还问了一句:“都没有旁的人了,无双你是不是也该称我一声夫主?”

留春眼神轻柔,面色倒是娇羞也似地浮上一层晚霞的赤,然后温柔敦促道:“请用屠苏酒吧,夫主,奴家的手都举酸了。”

许志博何曾享受过她这样的拿娇做调?当即忙不迭应一声是,将这杯浸泡着花椒和附子的沉絮酒液一口满下。

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是在这样绵辣的酒意中,敏锐的舌尖倒是触到了一点钝重的腥气。

不过许志博这想法,很快就在留春挟过来的一块鸭肉下烟消云散了。

他也不动筷,直接就着对方的手将这筷子白肉吞下,细细咀嚼了两下,倒是见到对方的面色更加红润而娇媚。

都已经生了一个孩子,居然还如此爱羞?

许志博心下当真是得意不已,还指示对方给他再亲手为他挖一勺玫瑰卤子送进口,满意喟叹道:“到底是博陵崔氏出来的丫鬟,竟是有这样的好手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你又忘了。”留春笑吟吟看他一眼,指了指唇边的小痣,“是我从前的好友迎春来着,她长了颗红痣在嘴边,我曾经提过很多次的。”

许志博只知道她有个旧交是阿笙,哪里会记得这许多?于是他不由嘟囔道:“一个侍女,友伴倒是不少。”

不过这迎春的名字倒确实很耳熟,不过好像不是从留春的嘴巴里听说,而是依稀从别的人口中听到的。

不过到底是谁,许志博也记不大清。

随即,他又饮下了一杯厚重的屠苏酒,畅快道:“你有时间再邀她到府中一起玩就是,若是还没嫁人,从此再做个好姐妹、陪着你也是有的。”

这就是他宽容表示,愿意把她的友伴收入房中了。

真是好算盘。

留春无声地微笑起来。

又劝了几杯酒,她端起那一小盅的浓郁汤羹递到他手边,愈发的软而娇媚了,“夫主,快尝尝这盅汤,奴足足熬了有三个时辰呢,可是费劲了心血。”

如果许志博不曾记错的话,当时留春从发作到生产出他的好莲儿,也是恰恰用了三个时辰。于是他笑意更盛,拿汤匙舀了一勺汤先递到鼻下,嗅了一口。浓郁的香气里面又掺着些许古怪的膻味,不过倒另有一番醇厚的味美感觉。

咽进喉咙中时,许志博如此想。

兴许是炖的够久,又放了鲜香的材料入味的原因。

纵然许志博一开始觉得有些味道奇怪,可越是吃越是觉得入味,很快连着留春的那一份汤,他都一并吞咽了下去。

当真是味美绝伦啊。

许志博抱着圆滚的肚子,将杯里最后的一点屠苏酒溜缝一般灌进肚皮里,望着饕餮过后、清扫一空的桌面。

这下当真是,一点东西都吃不下了。

这时许志博才注意到留春面前空落落的盏碟,歉疚不已道:“你瞧,都是因着伺候我,无双你都没怎么吃好是不是?”

很是温婉地摇摇头,留春轻言细语:“没关系,夫主用好我就已是很满足了。”

望着她娇俏动人的脸颊,许志博更是豪情万丈,看了眼并排摆着的两个汤匙,不由拍拍肚子,打了个酒嗝,指示道:“下次你再烧这个汤给我吃,实在是味美极了。”

“恐怕只得这么一盅了。”然而,让许志博意想不到的是,留春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许志博不由得诧异:“这是为何?”

忽然之间,月光之下,留春的嘴角流曳出来一丝血液。

在他惶然睁大的眼睛望过来的视线下,留春柔媚而笑:“这自然是因为,你入肚的这些东西,全都是你的莲儿做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小孩子的下一章也别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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