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长大的路上,其实也不是没有情敌的。
比如说阿笙高中时候的校霸萧易远。
满身腱子肉,脸上还要装帅一般地贴上两三条创可贴,故意装成上个世纪的古惑仔模样,不由分说地强行闯入阿笙安静的世界,还要玩壁咚这一套,嘴里叼了束玫瑰花,校服裤子改成勒紧大腿的紧身裤,“女人,做我的马子。”
百叶,阿笙亲密的好闺蜜简直都要对他恶心死,脸都拧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大哥,你不要玷污校霸的名字了好不?现在去横店应征个群演,幸运点还能做个男十八号混子的替身呢。”
不过阿笙倒是没把他太当一回事,一来她觉得对方不过是一时兴起,二来萧易远很厉害地避开了她的所有审美点,让她连拿出一点应付这人的心思都没有。
倒是阿笙最亲近的大姨很喜欢这个虎头虎脑的男生,还劝阿笙:“他这种有力气的男孩子不是蛮好?还能护着你,免被其他人骚扰,而且这种精精壮壮的男孩子很会疼人呢。”
高中生阿笙诧异地摸摸头,先不说是不是早恋的问题,最关键的事情是,“可是对我来说,萧易远本身就是骚扰源啊。”
然而阿笙也知道这是大姨对自己好,于是亲昵地靠着对方去上街买衣服,就把这件事情撂在了脑后。
她撂在了脑后,但是萧易远并没有。
不但没有,而且在他的心里,阿笙所有的严词拒绝都不过是在害羞,一定心里还是有他的。
只要再你推我进,你进我更进的来上这么两三回,这个漂亮清纯的小姑娘必然是他的掌中之物。
于是阿笙越来越多地看到这位不速之客,在超市,在回家的路上,在和朋友闲谈聊天的餐厅里。
就连崔珩晏好像都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
傍晚时分,崔珩晏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一块新鲜的火腿肠,漂亮的花刀翻转着雕琢香气扑鼻的烤肠,淡淡地问她,“最近有什么麻烦吗?”
刚才来他的家之前,阿笙才被萧易远堵在楼道里骚扰过,不过觑了眼美人苍白病弱的脸颊,她内心轻叹了口气,咬过一口菠萝道:“没什么,只是期末考试要到了,我化学实验题的部分还没有复习完。”
“只是这样吗?”崔珩晏捏着雪亮菜刀的手指在不自觉用着力。
阿笙思考了一下,“就只是这样。”
半遥远的路灯被凌厉的花刀片成丝带,路过冰凉透明的玻璃贴在他秀美的五官上,蜿蜒成谁提笔落成的十四行诗,像是有光在亲吻他额头。
崔珩晏眉目不惊,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只是下一秒却忽然闷哼一声。
把手里的菠萝罐头放下,阿笙蹙着眉头几步赶过来,果不其然就见到他手指微肿,应当是把火腿放进锅里炸的时候,不小心被油点溅到了手。
她拧开水龙头,抓着崔珩晏的手在冰凉的流水里冲洗,嘴里不住地念,“说了多少次不要下厨了,是外卖和阿姨做的饭不香吗?下回我不在的话,你自己受伤了可怎么办?”
原本微烫的手指在自来水的冲刷下渐渐降温变凉,阿笙清妍的半边脸落在厨房朦胧的光下,落在他手指的目光细致而专注,就连垂下来的根根细弱的睫毛也是认真而仔细的。
微粉的唇瓣轻轻开合,因着刚才在吃糖水,嘴唇上还有清淡的水色,嗅一下应该有不知名花草的芳香。
手指的温度在降,可是耳边的温度却莫名其妙蒸腾起来。
崔珩晏轻声说:“可是我想给阿笙烧菜吃。”
对上女孩微讶而骤然抬起来的双眼,他凑近,黑色柔软的发丝贴近她宽大的校服袖子,“而且,阿笙会永远在我身边的,对吧?”
蓝白相间的校服质量并不算太好,少年的发丝贴近就染上静电,反而与她更为密不可分,好像成了她的一部分一样。
小的时候总是会这样简单地说出永远的,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会害怕未来的荆棘丛生。
但是那时候,油锅噼啪声炸着剖过十字刀的章鱼小香肠,俗世的烟火味侵扰他身上散不去的杜蘅味道,窗外三两只野猫在上演合奏曲,吹过来的晚风是树枝上开的晚香玉。
崔珩晏简单地问了,于是阿笙也简单地答,“嗯。”
阿笙会永远在我身边的吧。
嗯。
然后他乌沉沉的眼睛一下子就变亮,这样亲近的靠近落在窗格上就是唇齿相接的模糊剪影,连发丝都要紧密地相缠。
崔珩晏面上温柔而处事不惊,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愈发惹人注意,无论是在教室里还是在球场都会惹得人驻足偷瞧,可是无人知他心里这样怕。
怕阿笙会离开他。
但是他好像短暂地忘记,比起这样的事情,好像他先被死神带走是会更早发生的事情。
第二日。
阿笙和百叶手挽手去吃食堂时,意外地发现常坐的地方已经被萧易远给占据。
“真是讨厌死了,就没有谁能管管他吗?”百叶小声骂人的时候,阿笙正在挑选午餐的菜品。
无论其他的搭配是菜心胡萝卜还是菠菜卷心菜,可爱香甜的章鱼小香肠永远都会在她的饭盒里留有一席之位。
哪知她刚落座,才叉起一块圆滚的章鱼小香肠,萧易远就很是自来熟地坐过来,“阿笙这香肠是为我准备的吗?真乖。”
说着还要来揉她的头,摆个自以为很有魅力的邪气的笑,“不过比起吃这个,我更希望宝贝你来吃哥哥我的香肠。”
恶心他爸爸给恶心开门。
恶心到家了。
这是什么电视剧里都不会登场的垃圾猥琐男啊?
阿笙蹙起眉头,正要把手里的便当盒扣在他脸上,却发现已经有人代劳。
像是山丘一般的粉红色香肠从他的头滚落到故意装帅的大背心内,再骨碌碌顺着腿滑下了人字拖,滚烫的油温烫熟他结实而黝黑的皮肤,有一只挤着番茄酱的小章鱼耷拉在他的耳朵上,露出个嘲笑也似的欢快笑意。
有个邻座的同学刚好对上他涨成猪肝色的脸,一个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这就像是一个开关,食堂里的同学们都被解除了对校霸的畏惧封印,此起彼伏地笑出声。
一片欢声笑语中,崔珩晏把托盘放到一旁,还挺温柔地问:“够了吗?”
“哪里来的小白脸?”萧易远捏紧了拳头,正要猛地挥在眼前这个苍白漂亮的少年脸上,却发现他不紧不慢地格挡住自己的手腕。
正待校霸要使力,却惊愕地发现根本动不了,手腕被这么个看起来就挺病弱的少年牢牢桎梏住。
甚至对方只是看起来随意地伸手一推,自己就不受控地叮咣撞倒一排塑料椅狼狈地跌倒在地。
什么病弱的小白脸?这他娘的就是个人形机器怪物!
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是萧易远就是能感知到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着偷笑,哪怕是自己小弟投过来的目光都让他如芒在背。
完了,校霸的名头就要不保。
输人不输阵,于是萧易远讥嘲道:“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刚才是老子让你,有能耐就一对一单挑啊,你要是跪下来求爷爷,哥说不定还能饶了你。”
话音未落,就又是一托盘的章鱼小香肠自上而下砸瘪了他的肌肉。
不过这次不是崔珩晏,而是看起来柔弱姣美的阿笙。
她拍拍手蹲下来,用萧易远最喜欢的清甜声音细细地说:“你有能耐就再骂一句。”
骚扰自己也就算了,她大人有大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惹不起还能躲得起。
为什么非要来招惹她的温柔大美人呢?
这不是在她的燃点上反复横跳吗?
然后阿笙起身,把饭盒里自己最爱的章鱼小香肠叉到崔珩晏嘴里,牵着对方沁着凉意的手,轻声道:“走吧。”
在萧易远哀嚎着打滚的背景音下,两个人在大家沉默敬畏的注目礼下潇洒离去。
虽然后续清扫食堂的时候非常累,但是阿笙还是很开心地搭住崔珩晏的胳膊,“可以啊阿璜,居然还会用暗器这一招了?”
什么暗器,崔珩晏因为小时候身子弱,简直是泡在武馆里长大的。
不过崔珩晏只是轻轻地一笑,一句过往艰辛的训练经历都没说,只是欠着身配合她搭过来的手,温和道:“所以说,下次阿笙可要保护我啊。”
要一直、一直、一直保护我啊。
阿笙记得这句话,所以哪怕崔珩晏咽了气,变成了尸体,她也要亲手把他从停尸房拖出来,以保护的拥抱姿态拉到这座避世的房子里。
冰柜是永恒地零下温度,只要电不断,就忠诚地呵护着冻结在这个冬日的生命。
“阿笙以后不用再保护我了。”崔珩晏的眉间是亘古不化的霜粒,淡色唇角微扬又是春意,“我长大了,已经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长大是什么呢?
就是过去贪恋温暖的自己死去。
变成不会说话也不会动、更不会再吃章鱼小香肠的漂亮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