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
“小姐——”
“二小姐——”
惊疑不定的呼声交织成背景,宋·新晋奥斯卡影后·棠棠心满意足地歪进了眉间压着沉郁的少年将军身上,江湛单手揽着她,两排垂下的睫毛浓密,他低着头,咬牙切齿:“你又想做什么!”
少女拖着即将撒手人寰的气音,气若游丝的说道:“少将军,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还好上天待我不薄,还能最后再看一眼少将军......”
谷雨和立夏震惊到目瞪口呆,敢情刚刚那位中气十足跑得极快的小姐不是您啊!
宋云烟摇摇欲坠,被身后的白露扶了一把,顾重渊憋笑到嘴角微微抽搐,靖王神色不变,双手背到了身后。
“你要是敢松手,我就敢摔地上。”棠棠抬手扶额,表面上露出难耐的痛苦,借着这个姿势挡住自己微微起伏的唇:“少将军大可一试。”
江湛面无表情,隔着衣物的手心可以掂出少女轻盈如羽的腰肢,他微微偏过头,耳尖微红,似是有些恼了:“你究竟想怎么样。”
宋棠棠半闭着眼,眼角淌下一道泪光,顺着柔和的五官线条蜿蜒而下,滚落在江湛的手背。
“......”顾重渊低咳一声,用耳语的声音对面色苍白的宋云烟解释道:“方才是少将军救了二小姐。二小姐似乎......”他斟酌着用了个相对温和的词:“情窦初开。”
贯来清冷如月的美人难得显出无法掩饰的错愕和惊诧,宋云烟失语半晌,才在一片夜虫的啼鸣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小侯爷的意思民女明白了,只是我这妹妹......”
顾重渊握拳抵唇,将笑意闷了回去:“二小姐快言快语,不曾扭捏做作,霎是率真可爱。”
什么率真可爱,脑子坏了才对。
除去一干瑟瑟发抖不敢说话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弱化的侍卫丫鬟,靖王面上有过一瞬惊讶,轻声一笑:“本王竟不知少将军与宋二小姐关系甚密,看来朝阳一颗芳心是许错了。”
江湛紧绷着下颚,稳稳兜着少女的手臂纹丝不动,面上剑眉微皱,声线四平八稳地将靖王的话挡了回去:“殿下玩笑了。我与公主殿下乃云泥之别,岂敢玷污公主名声。”
听见李承煜的声音,棠棠将脸埋在江湛怀里毫不客气的翻了个惊天白眼。原著中的朝阳公主戏份不多,宋棠棠大概就记得她是大耀王朝唯一的公主,封号朝阳,听说这个封号是令贵妃求来的,意寓着她一生磊落光明,向阳而生。
只不过......这美好封号之下的公主,却是在靖王的设计下落了个远嫁和亲最终香消玉殒的凄凉下场。
靖王不咸不淡的笑了一声:“朝阳若听到这话,该伤心了。”
宋云烟敏锐地捕捉出靖王话里藏着的暗刺尖锐,正欲上前开口解围,却听到妹妹娇娇软软的声音,她一副泫然欲泣泪盈于睫的模样,扯着江湛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回头:“殿下说得对,民女烛火之光如何能同公主殿下的日月之辉相较,若来日公主为妻,民女自甘为妾,只愿此生侍奉在少将军身侧......”
说罢,还像模像样地抹了一把跟断了线的珍珠往下落的泪珠子。
“......”
靖王一时哑口无言,她哭得太过情真意切,胸膛剧烈起伏,小鼻尖氤氲浅红,手指颤颤巍巍地勾着江湛的衣角,像是即将被抛弃的小奶猫。
谷雨和立夏面面相觑,小姐这戏说来就来,实在是佩服佩服。
“本王不过玩笑一句。”靖王顿了顿,看向虚空中某处的眼在泼墨夜色里如鹰隼般锐利,心思在瞬间较量出孰轻孰重,他淡淡笑了声:“既然宋二小姐与江兄情投意合,本王岂可做拆人姻缘之事。”他微微颔首:“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泡了水的轻薄襦裙还湿着,黏糊糊地贴在膝盖上,一阵夜风送着湖边的花香扑鼻,宋棠棠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一时间眼泪淌得更欢。江湛微微斜了手背,温热的水光顺着凸起的青筋和指骨流进了手心里。
宋棠棠用手指捏住鼻梁,看着靖王大步远去的绛紫背影,委委屈屈问道:“我是不是惹殿下生气了?”
靖王就这样走了?
她心底的怀疑几乎要掀起惊涛骇浪。
但他确实就这么走了。
连宋云烟都没多看一眼。
顾重渊摇起折扇,半掩着唇边笑意:“殿下性情宽厚,不会将你小女儿家的柔情小意放于心上。”他促狭地弯起眼:“不过嘛,我倒是听过一耳,宋家的小姐不为妾,江家的男儿不纳妾。如此看来,江兄与二小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宋棠棠胡乱地抹掉眼泪,少女眼尾一片通红,她浑不在意地眨了眨眼,刚刚憋得眼泪太多,被冷凉的夜风一吹,眼底有微微酸痛。
“小侯爷。”宋棠棠朝着顾重渊竖起一个大拇指:“会说话就多说一点。”
宋云烟喟然长叹,这京中的顾小侯爷果真纨绔,未出阁的女儿家的婚事岂能光天化日之下大言不惭的讨论......宋云烟无可奈可地看向宋棠棠,罢了罢了,左右这事儿还不是自己这个妹妹惹出来的。
“重渊。我竟不知你有乱点鸳鸯谱的爱好,看来是令尊平时太惯着你,回头我将你在百花楼的风流韵事告知一二,省得你还有闲心操心他人之事。”
江湛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少女的大半个身子全压在他身上,蜀锦织就的绣鞋浸了水后颜色由浅至深,她就这么随心所欲的晃着脚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在地上,浑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松手。
“哎哎,别,我错了还不行么?”顾重渊立马垮下脸,却是对着宋棠棠挤了挤眉:“二小姐,往后你得管着他,成日肃着张驴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本侯爷欠他钱呢。”
棠棠立刻从善如流的应下:“小侯爷您放心,我回头一定说说他去。你说笑一笑多好啊是不是?看着亲近、和蔼、绝对不会成为大反派。”
“反派是个什么词?”顾重渊求知若渴:“本侯爷还是第一次听说。”
“就是——”宋棠棠鼓了鼓雪白的腮,随后又抿出一对小梨涡来:“大意就是这天底下心底最善良的人。”
“哟,他还能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顾重渊乐呵呵一笑:“就他那,玉面修罗!刀剑之下骸骨累累,可白长了这么一张脸。”
“小侯爷此言差矣。”宋棠棠悄悄睨了江湛一眼,后者依旧是纹丝不动的雕塑样,似乎没将顾重渊的话放在心上。不知为何,她听见“骸骨累累”四个字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去觑他的面色,生怕错过他微抿的唇和深沉下来的目光。
“少将军的剑,是保家卫国的剑。这以身涉险之事,总须有人往前走。若不是少将军替咱们镇守边疆,哪能有耀京城今日的东风入律、歌舞升平?”
月色下少女的五官明艳惊人,她说这话时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玩笑神色,表情专注而认真,她摇摇头,声音细细绵绵,却掷地有声:“看似两袖清风的官儿暗地里也会贪污克扣欺辱百姓,看似穷凶极恶的壮汉却从不为难老弱妇孺,世人惧少将军,惧的乃是他手中的剑和惊羽十三卫的凛凛威风,而非少将军他本人。”
顾重渊点点头:“既是如此,那二小姐为何说阿湛不会成为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宋棠棠摇头晃脑,又恢复了那油腔滑调的模样,尾音又轻又软,像片飘忽不定的云:“因为他就是呀。”
——因为他就是呀。
江湛五指一松,苍白有力的手腕伸回边角织着银线的袖袍之下,宋棠棠猝不及防被摔了个满头问号。
他淡定的抬了下眉,居高临下的凝着被摔懵了的少女,少年长身玉立,鼻梁落拓如利斧凿刻,他笑与不笑差别极大,或许是多年来在战场中厮杀出来的血性,平静时亦是藏着翻涌的骇然。
“二小姐,德春源是耀京城内最好的戏班子,我听说他们最近缺个角儿,二小姐不妨试试。”
宋棠棠眯起眼,怪声怪气地“啧”道,自己拍拍染了灰的裙摆站起来:“少将军当真不怜香惜玉。罢了,我看你也是个木头桩子成精,我和一没心没肺的计较什么?”
她走到宋云烟身侧,亲亲密密地挽起大姐的胳膊,头也不回地低声嘟囔:“哼,上好的药材没有了,叫他摔我,叫他松手,还讽刺我是个演戏的——嚯,演技拿捏成我这般炉火纯青已是世间罕有了好不好?当真不识好人心!”
宋云烟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江湛和顾重渊歉意地笑道:“今日之事,还望少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江湛看着那少女气呼呼地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不辨情绪地“嗯”了一声。
月头挂在树梢摇晃,画舫上张灯结彩的喧嚣已进入尾声,细细的虫鸣并不扰人,他却觉得往日里冷硬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少年短暂的闭了下眼,握起拳后很快地松开,手心里温热还在,也不知是她风雨欲来的眼泪还是不盈一握的腰身。
“还瞧?”顾重渊用折扇磕了一下他的肩,朝着远处努了努嘴:“人早都走远了!我说你也真是,好好地摔那二小姐作甚?枉费二小姐还为你说话,你现在就欺负她,将来有的你哭的日子。”
江湛收了视线,轻轻踢了顾重渊的小腿,漠然道:“不会有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