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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只觉得今日摘缨会上,目光始终难以从宋家两位小姐身上移开。前者不外乎是看京中盛名已久的清冷美人,而后者,则是那德春源戏班子正敲锣打鼓沸反盈天上演着的一出仙子误入凡尘,救修罗阎王的情爱戏码的女主角。

知情人忍不住将暧昧打量的目光在二小姐和少将军身上转了个来回,国手丹青也难以描摹她明艳盛容的万分之一,一双明润纯澈的小鹿眼似还是懵懵懂懂,有公子哥立即为她打抱不平,他还未仗义执言,就见那宋家二小姐朝着冷面寡情的少将军努了努嘴,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皱巴巴地拧成一团,少将军挑唇一笑,宋二小姐气鼓鼓的瞪他一眼,于是少将军的笑意更深。

玉面修罗江公子,草包美人二小姐,这两人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天作之合。

公子哥讪讪的收回视线,耀京城中,谁人不知道宋大小姐才情斐然,又有谁不知道,宋二小姐只是个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

这样美貌的绣花枕头竟是要配玉面修罗的少将军,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可怜谁好。

少将军虽然心狠手辣,这么多年也从未听闻他与哪家小姐走得稍微近了一些,有些胆大的甚至胆敢编排他与文远候小侯爷。贵女千金们一边畏惧他,一边又很难不被他那张极具欺骗性、光风霁月的好皮囊给蒙蔽双眼,当下只觉得扼腕叹息,好好的一朵鲜花竟是被糟蹋了。

宋棠棠不知道自己和江湛已经在众人心中被唱罢了好几场来回,草包美人视线落在周紫音身上,把震惊的粉唇合上,又长又慢拖腔拉调地“哦”了一声。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宋棠棠正捧着一手心的葵花籽,正准备美美气气的看满级大姐吊打这位十八线开外的周紫音,没想到惊天一口大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扣在了自己头上。

可怜宋二小姐眼巴巴地望着那饱满新鲜的葵花籽,茫然若失地握着拳,尽数又倒回银碗里。

宋云烟素手烹茶,沸腾的滚水咕噜咕噜的冒着气儿,天青水色的衣袂如仙飘飘,她一掀小扇似的眼帘,极轻地哂笑一声。清冷谪仙般的少女姿态优雅闲适的轻嗅烟气,气度从容自华,她朝着周紫音睇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眼底缓缓淌过波澜水光,却冷得叫人心底发慌。

“周小姐口误,可以理解。”她淡淡道,每一个字音明明轻若飘羽,却一字一字,咬金断玉的砸在众人心间。“既是周小姐的邀请,云烟也断不会拂人心意。献丑了。”

这便是要一口咬定周紫音长幼不分了,周紫音咽不下这个口气,语气尖锐地回击。

“宋大小姐这般护短?”她治不了宋云烟,也要叫这两个姓宋的其中一个下不来台面。“难不成二小姐真要坐实流言蜚语?不过一首七弦罢了,试问场中哪位姐姐妹妹不会一两曲七弦?”

宋棠棠想弱弱的举手,被大姐冷若冰霜的眼神一冻,又耸耸地缩了回来。

“我的妹妹,自然是我护。”宋云烟微微颔首,一节皓颈柔顺地没入天青绿的领口,绷出一道细巧精致的锁骨,她眼神未动,依旧是欲笑不笑的模样,娴静如水的一汪目光中凉浸浸地盛着冻人的冷意。她薄唇轻动,夹枪带棍地堵了回去:“周小姐也说了是流言蜚语?又岂会没有辨别真假的本事?何必在这里捕风捉影指鹿为马?”

一句三问,结结实实把周紫音的气焰嚣张给堵回一半,她眼角不自然的抽搐着,狠狠咬了咬牙。

作壁上观的朝阳公主煞有介事地跟琪花点评:“不愧是父皇亲封的第一才女,这口齿伶俐的,你瞧见那周小姐脸都快要气白了吗?”

周紫音却是话锋一转,直奔朝阳:“公主殿下,这往年的摘缨会都是可以向他人提出考校比试。赢者,自然是风光神气地拿走今日的彩头。话已至此,紫音便向各位立下投名状,若是二小姐敢应了我,且赢了我,这往后的摘缨会,紫音再不得入内参加。”

“......”

原先确实是有这个规矩,京中贵女之间的走动少不得明争暗斗,比家世比样貌比琴棋书画,这类的显贵宴会也就成了她们大杀四方的战场。

“是有这说法不错。”朝阳点点头,有些为难,但还是补充道:“本宫为周小姐查缺补漏,这被挑中的比试者,在上一场的比试结束后,可以向对方另外提出一项作为切磋。”

她说完,不放心地望向依旧以手撑着雪腮,一副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宋二小姐,朝阳看着她这样,顿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琪花......本宫怎么瞧二小姐胜券在握?难不成她是隐世高手?”

琪花也颇感赞同:“大小姐这样出类拔萃,二小姐定然不会差。”

宋棠棠看出朝阳眼底的担忧和犹豫,对她甜甜软软的笑了一笑,笑得朝阳七荤八素,当即就要出口维护她,熟料下一秒她支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抵在下唇上。

“行吧行吧。”她懒洋洋地出言,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确定的补问一句:“周小姐,你确定要我和你比试这琴?”

“棠棠!”宋云烟反手摁在她蠢蠢欲动的右手,宋棠棠凑近窝在宋云烟的颈前,黏糊糊地撒娇:“大姐莫担心我......反正她很快就会后悔她的这个决定。”

宋云烟怔了一下,无奈又好笑,“你呀......”

周紫音柔美娇婉的笑了一声,最后一个急急弦音稳稳切进收尾,她双手隔着毫厘距离端放在如银丝细针的琴弦上,坐姿纹丝不动,吊梢丹凤眼胸有成竹一扬:“二小姐不会是怕了?”

激将法?有意思。

宋棠棠无辜地扁起嘴,摊了摊手,状似被逼梁山地叹气:“周小姐,丑话说在前头,我弹琴很差劲的,虽然你说了要请教,却不是请教我大姐。你看不起我大姐吗?”

周紫音绷着面上表情,皮笑肉不笑道:“怎会?宋大小姐珠玉在前,想必二小姐也不会差强人意。难道二小姐藏拙,不愿意给机会让大家洗耳恭听?”

“我不是藏拙,我是真的拙。”宋棠棠很不满很认真的纠正:“而且我觉得你在欺负我,大家都知道我不擅琴,你非要我弹琴。”

周紫音被她问心无愧的大言不惭给惊得一阵失语,周遭窃窃私语如声声浪潮,一道淹没一道,而那议论漩涡中心的少女好整以暇,甚至还有闲心用精致小锤敲核桃,她一边敲一边听,一边听一边敲,直到敲出一个完整的核桃仁,放进宋云烟的银碗里才起身。

周紫音等得恼羞成怒,面上却还要维持着涵养风度,再次温柔地问了一句:“二小姐这话紫音就听不懂了。紫音如何敢为难二小姐?若是二小姐吝啬赐教,便当紫音不识抬举罢了。”

——这个周紫音,简直是古代的茶艺大师啊!

宋二小姐的戏说来就来,少将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开始你方唱罢我登场,凌厉的剑眉微挑,唇角懒懒散散的挂着方才那抹一直没消下去的笑意,顾重渊见他这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奇了怪了:“喂,有人给你家小姑娘下绊子呢,你不管管?你平时那股恨不得把她藏在身后的护短劲儿呢?”

“用不着。”少将军如渊平静的目光似有深意,抄手回廊上游进一阵暑风,像一只温柔的手轻柔地拂起少女额间叮铃流光的额饰。他抬袖饮茶,笑道:“你且看着吧。”

她步子不是步子,站姿不是站姿的走到周紫音跟前,甘拜下风的撇撇嘴:“我当然不吝啬。就是吧,这七弦,我确实不擅长,当然琴棋书画里我也没什么是擅长的。一会儿我这一弹,恐怕大家玩乐的兴致都给我弹没了。”她想了想,又道:“你呢,挑了一个我不擅长的七弦,那么作为回礼。”回礼二字被她拖得意味深长,姿容动人的小姑娘歪头一笑:“我弹完之后,你也得按着我的要求来同我比试一场。”

无非就是琴棋书画,这二小姐还能变出什么花儿来?

周紫音见她答应,顿时松了咬着后槽牙的力道,她行碎步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宋棠棠睨她一眼,一直观察着宋棠棠的朝阳公主愣是从她这个眼神里品读出了那么一点儿的好自为之

宋棠棠双手向下摊平,“请吧?周小姐。”

有模有样的净手焚香之后,少女十指如玉如琢,她真是从发丝都精致到鞋底的美人,阳光细碎地剪在她纤长不染的羽睫上,叫人连一星半点的亵玩之意都生不出。

顾重渊见她气定神闲,以为她早留了一手准备,忍不住也正视起来:“宋小姐倒是镇定的很。”

“左一句宋小姐,右一句宋小姐。”江湛掀起眼皮,凉凉眼风扫过去:“到底是哪一位宋小姐?”

顾重渊翻了个白眼,一字一顿道:“宋、大、小、姐。可以了吧?”

“她又无需惊慌。”

顾重渊皱眉,凑过来低声道:“你家这小姑娘不会真是被人冤枉的吧?话说她舞剑舞得精妙绝伦,这琴想来——”

兴许是被“你家小姑娘”五个字给取悦到的少将军微笑着用一竹签的雪梨怼进小侯爷口中:“安静些。

“先说好了,是你要我弹的。”宋棠棠端坐在圆弧月琴凳上,回头再三确认道:“我只会一首《新雪》,虽然应不得景,但你们听完,应该可以抒发出别的感想。”

只会一首——

贵女圈们下意识地默认宋二小姐已经将这首《新雪》弹奏得登峰造极,好几个不爱嘴碎嚼舌根的默默将目光引到她身上,顿时感到自惭形秽。

美人配名琴,赏心又悦目。

直到宋二小姐那漂亮精致的指尖轻轻拨动了黄粱的第一弦。

“铮——”

沈宁微一口银生夏茶刚饮进唇齿,冷不防被这刺耳尖锐的琴声一激,差点礼数尽失的喷个狼狈。

凌善之咳得霞飞双颊,忙用雪白罗帕掩住紧紧抿着的唇,她眼角沁出一滴生理性的泪,不知道是咳得还是憋得。

顾重渊豁然变色,夹了一筷子的糕点“哐啷”掉进瓷碗里,撞的碎了四方一角。小侯爷被惊得哑口无言,难以置信地看看宋棠棠,又看看泰然自若品茗的少将军。喉间滚着“你、你、你”,竟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顾重渊这失态模样看得宋云烟轻声一笑,一弯柔软的唇线缓缓翘起。她见怪不怪地抬袖饮茶,霜降默默退后一步捂住耳朵,心想大小姐真是经年累月,早已习以为常。

朝阳公主心中阵阵绞痛,若不是铁面无私的玉树拦着她,这位嫉恶如仇的小公主怕是就要一个箭步冲上前把敏德皇后的名琴给抢夺下来,哪怕是这把“黄粱”只是复刻。

“玷污啊......!”朝阳痛心疾首,几乎要哭出声来:“二小姐根本就是暴殄天物!”

玉树眼角狂跳,劝哄道:“殿下,二小姐尽得敏德皇后真传。”

朝阳一脸空白失神,礼仪也顾不上了,靠在金丝软垫里麻木地囔囔:“......敏德皇后在天有灵,儿臣恳请宽恕二小姐这大逆不道之举......”

“......”顾重渊对江湛拱拱手,心悦诚服:“阿湛,是我小看你了,这二小姐与你天生一对。”

“不好听么?”

少将军闲闲地笑了笑,清瘦修长的指尖摁在云子上挪了一个尺刻,再一次将死顾重渊的黑子。

“好听。”小侯爷目光空洞,“好听死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周紫音,早已经被她的琴音惊得魂飞天外,瞪着眼成了哑巴。

后悔遮天蔽地,她痛定思痛地闭了闭眼,心中反思自己实在不该争这一口气。

这一争,差点没把自己的小命争去半条。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二小姐(点烟):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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