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像是催人性命的厉鬼哀嚎,鸮啼鬼啸,声声擦着骨头剜过,此时此刻的朝阳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她后肩的伤口疼得厉害,稍一动作便是一阵摧心剖肝的疼痛。
他们互相对立着,朝阳的手腕不停发颤,几乎要捏不紧手中的短刃匕首。
黑衣人漠然许久,他站在一处就连惊雷和月光都难以照见的角落,唯有黑衣短打上的腰封有一株纹饰简单的将离。
朝阳喘息未定,周遭血味汹涌浓厚,她凭着咬破舌尖的痛意强打精神,却不知道鼻间涌进的腥甜是来自于死不瞑目的肖如灵,还是她自己。
朝阳看不清黑衣人的脸,他的双眼隐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但她却知觉对方一定在盯着她看。
她就像是误入猎杀范围的小兽,而隐没在暗处的猛虎已经呲起尖利的牙齿。
他终于开口,伴随着长剑入鞘的声音,最后一丝银亮的雪线全须地没入黑金刀鞘。
“你不要再插手此事。”
他似乎刻意压着自己的声线,听着含糊又沙哑。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甚至有些难听。
朝阳的额间渗出细细麻麻的冷汗,她借着身后砖壁缓缓站直,眼尾的泪珠早已被拭去,她面上冷静、处变不惊,小心翼翼地与他周旋,试图要从他口中套出更多的细节。
她抬了一下手腕,握着短刀的姿势却不对。明明该对向他的锋芒利刃,却兀自不觉地对准了自己。
“若我执意如此呢?”
朝阳轻佻勾唇,笑意讥讽:“你要杀肖如灵,是不是因为你也知道二十年前的秘密?”
黑衣人曲了一下指骨,旋即语调薄凉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朝阳紧紧蹙眉,对他的说辞将信将疑:“你是谁的人?又奉的谁的命令?”
黑衣人沉默不答,他忽然上前一步,朝阳猛地刺开匕首,划破了空气里漂浮的细小尘埃。
“啊——”
后肩的伤口皮开肉绽,泂泂鲜血顺着凸起的肩骨缓缓流入后腰,朝阳痛得脸色苍白五感尽失,两瓣嘴唇细细地战栗着,喘息不觉渐重。
黑衣人似乎极轻地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他看着不自量力而不自知的朝阳,神情幽深莫测。
朝阳单手捂着肩头,眼睫蒙上涔涔的冷汗,她勉力地撑着自己,咬着牙关说道:“你说啊。”
黑衣人耳尖一动,敏锐地听出不同于狂风暴雨中的其他声音。
他周身满是刺鼻的血味,朝阳甚至来不及反应,手腕已经被迅速他捏过,手中的圆月弯刀掉落在地,她闷哼一声,后脖颈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接着身子一软,面朝下地摔进黑衣人怀中。
他将朝阳绵软无力的身子抱进怀里,少女身上的馨香甚至压盖了浓烈的血腥味,他利落撕下自己的一节衣衫下摆,时间匆忙,他只能将她后肩的伤口草草包扎。
朝阳在昏迷之中迷迷糊糊地低吟了一声,他的手指堪堪僵住,指腹距离她瓷白胜雪的肌肤只有半寸有余。他将失去知觉的朝阳动作轻缓地倚着墙角慢慢放下,借着天边月光晦涩难辨的凄影,他一把扯下了朝阳用以遮掩面容的黑纱。
少女姿容明睐,睡容安详,眉心却紧紧皱着,脸上难掩痛苦之意。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时间的流逝忽然变得模糊,他的两指似乎想要触上她的眉心,可犹豫片刻,他又沉默着把手默默地垂回了身侧。
纷杂的脚步声和慌乱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他凝向朝阳阖上的双眼,鸦羽一样的睫毛盖着眼下一圈乌黑的疲倦。
他从腰间抽出一张火折子,火星四溅的那一刻,他的手指终于轻动,温柔眷恋地抚平了她眉心折起的纹理。
屋内洒了半瓶罐的火油,火折子借风起势,滚滚热浪扑面袭来,熏得他不得不往后退了半步。
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陷入昏迷的朝阳,在来人此起彼伏的“救火”和“救人”的尖叫声中,踢开木窗,翻身跃上屋顶,而后隐遁在无边的夜色中。
宋府。
宋夫人手中绞紧帕子,她站在廊檐下不停地向外张望,侍女劝不动她,只好为她披上一件御寒的鹤氅,提着一盏绢灯挡在风口。
“夫人,老爷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宋夫人顾不上撑伞,急急忙忙地踩着水洼迎着他走去。
“老爷......”宋夫人又惊又惧,宋相朝着跟在身后的下人摆摆手,对着宋夫人低声道:“夫人,咱们回去说。”
宋夫人严丝合缝地掩上门窗,宋相倚着坐榻,手指搭着眉弓,沉重地出了一口气。
“老爷,您别吓妾身,到底怎么了?”
宋相默然许久,缓缓说道:“陛下下了旨意。”
宋夫人心中“咯噔”一声,她好似被窗外骤起的惊雷劈住,呆愣地站在原地,而后听见宋相精疲力竭的声音:“不日后赐婚于棠棠。”
“赐......谁?”宋夫人齿关打颤,她忽然抓住宋相的袖袍,跪在地上,双眼含泪地看他。
宋相重掌击在扶手上,震得手心发麻,“将棠棠赐婚于太子殿下。”
宋夫人顿感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往前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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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廊的走道上浸了一层冷凉的雨水,谷雨驻足在檐下,她手中端着要送进宋棠棠屋内的新鲜瓜果,一时间看着雨滴出了神,耽搁了一小会儿。
小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谷雨,她停了一下脚步,双手拢紧自己宽大的直领罩衫,对着谷雨尴尬地笑了笑:“谷雨姐姐。”
谷雨询声回望,见来人是她,愣了一下:“哎,小一姑娘?”她看着立灯下映出她湿漉漉的脚印,奇怪道:“小一姑娘这是去哪儿了?”
小一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她摸了摸鼻梁骨,面上堆叠起生硬的笑意:“谷雨姐姐,我的伞坏了,是淋着雨回来的。”
“哦哦。”谷雨看她浑身上下确实是湿透了,发髻都乱成一团。她点点头,不再多问,漏过了小一的词不达意:“你快回屋子里去,换下湿衣裳,烧个热水澡好好洗洗,仔细着一些,莫要着凉了。”
小一见她没有起疑,绽深笑容说道:“多谢谷雨姐姐,我先回去了。”
谷雨脚步刚转,迎面撞上了身着月白阮烟纱裙的宋云烟。她莲步无声,手中也未提灯,她一言不发,吓得谷雨连忙捂着自己的胸口。
“大小姐!”惊慌过后,暗笑自己多心胆小,她连忙收拢回神,小步子迎了上前:“大小姐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她抻头往后张望一眼,更加惑然道:“霜降没有跟着伺候大小姐吗?”
宋云烟一双精致无双的眉眼罕见地沉着,她摇摇头,淡声问:“霜降在老夫人那。对了,纪姑娘呢?”
“纪姑娘?”谷雨一瞬诧异,她低头细想一会儿,答道:“纪姑娘在用过晚膳后去了陆先生府中。”
清冷美人在月下颔首以立,她沉吟一息,温声说道:“我去看看棠棠。”
谷雨忙不迭点头,“大小姐,这雨下得蹊跷,今个儿府中摔了好多人呢。我为大小姐掌着灯,大小姐小心脚下。”
宋云烟背影纤细秀丽,落在小一眼里,她忽然伸手解了外披,对襟衫裙上溅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她冷冷一笑,眼中的光迅速地黯淡下去,透出阴森的冷意。
谷雨推开屋门,立夏正站在床榻边苦口婆心地劝着宋棠棠:“二小姐,您就不要折磨奴婢了,这药再放下去都要放凉了!”
宋棠棠趴在被窝里,闻言头也不抬地将手伸出,豪气万丈地挥了挥:“不喝!就算是大姐姐来了我也不喝!”
谷雨上前用手肘撞了一下立夏,立夏登时会意,憋着笑退下。
宋棠棠正在读一本小人书,她津津有味地砸吧着嘴,用手指飞快地捻了几页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中早没有立夏的身影。
“立夏、立——”话音戛然而止,宋云烟居高临下地站着,漂亮细长的手指捏着瓷色的勺子。
宋棠棠一缩脖子,默默地将露在床边乱晃的一双白嫩的赤足缩回锦褥中,她怯生生地用眼尾去瞧宋云烟,软着声音问:“大姐姐,你怎么来了呀?”
宋云烟端过立夏置于小几上的药膳,试过温度后,舀了一勺递到宋棠棠口中,宋棠棠不敢不从,委屈地垮下一张小脸,不情不愿地低头喝了一口。
她笑意恬淡,不施脂粉的面上腻出莹润的白,她柔着声音,就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无奈中带了一点的纵容和宠溺。
“棠棠,你还记不记得幼时,你有一回贪玩,不慎失足跌入湖中?”
宋棠棠一愣,口中还含着苦涩的药汁,一时忘了吞咽。
她搁下药碗,温柔地抚摸着她如绸缎般光滑柔顺的长发,声音似叹息一样轻:“自那以后你就格外惧水。”
宋棠棠眨了眨眼,凑过去挽上宋云烟柔软的臂弯,娇声娇气道:“大姐姐,你今日是怎么了呀?”
宋云烟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发顶,轻轻地笑道:“大姐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她缓缓摇头,在她耳边语声呢喃:“棠棠......究竟还是我的棠棠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