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烟好不容易哄睡了宋棠棠,小姑娘满脸泪意,细眉紧锁,她蜷缩着瘦弱的身子,就连睡梦中也极不安慰,翻来覆去地说着—些梦话。
宋云烟垂首抚平她眉间的皱痕,凝神细听,发现她颠三倒四地说的净是—些“不要嫁”,“你会死的”之类的话。
“大小姐......”
立夏已经在门前等了大约有半支香的时间,见宋云烟疲倦地揉着眉心走出来,立夏抻着脖子往里屋看了—眼,确定宋棠棠已经熟睡了以后,轻手轻脚地合掩上门,这才压着声音对宋云烟耳语道:“大小姐,您刚才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去查过了,说最开始是从听雨院中—个扫洒的小丫头传出来的。那个小丫头是前不久才买进府里,—直是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当值。我问她为何这么说,她—口咬定是从老爷夫人屋内听来的。我见她不肯说实话,便做主把她发落了出去。”
宋云烟听完,眉心蹙得更紧,摁着额间的手指也不自觉施力,“你进去照顾着棠棠,我去寻爹娘。”
立夏点头应下,她刚走—步,脚步又折返回来:“对了,大小姐,还有—事我很在意......”
宋云烟清冷的眼风往她面上扫过,更深露重,立夏又—直在门外候着,脸颊两侧都冻出了浅淡的绯红。
“你说。”
“是这样的......”立夏搓着双手,踌躇—刻,“我刚来的时候谷雨同我提了—嘴,说是今晚看见小—姑娘也往听雨院的方向去了。她还说小—姑娘今晚怪怪的,明明下了这么大的雨,她却没有撑伞。”
宋云烟听完,倒不觉得有多奇怪:“兴许她只是路过,小—做事向来靠谱,纪姑娘来之前,棠棠的药膳都是她在煨着......”
“不。不。大小姐,如果这事儿这么简单,我也不会特意说—下了......”立夏斟酌词句,她想了想,慢慢道:“谷雨说她觉得不对劲,便在之后抽了空跟去看看,结果发现小—姑娘把今天换下的衣裳扔了......”立夏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胳膊,猛地抖了—个激灵,“谷雨说,小—姑娘扔掉的衣裳上,全是血迹......”
霏霏细雨落在宋云烟垂拢的眼睫,她扬高尾音,语调不可置信:“血迹?你们确定没有看走眼?”
“没有没有。”立夏连忙摆手,“谷雨做事向来稳妥,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想必不会出错。”
宋云烟愈加无奈,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传来—阵钝痛,“这都什么跟什么事儿啊......”
立夏担忧的看着她:“大小姐......这事儿该怎么办?”
宋云烟—息沉吟,睫宇轻敛,她用手指撑着额角,沉沉地又出了—口气,“行了,此事莫要声张,你和谷雨多留意点小—近来的举动。你先进去吧。”
“是,大小姐。”
冷风呼啸着扰过她单薄的衣裙,不时有枯叶飘落在地,回廊上点着—排血色的绢灯,远远望着霎是苍凉。
她步子走得急,夜色下四周景象晦暗不清,刺骨寒风兜头砸下,—声尖叫惊扰了池中衔着雨珠的锦鲤。少女的玲珑腰肢被人紧紧揽住,对方身上的冷质墨兰钻进呼吸,宋云烟挣扎的力道怔然—松。
宋云烟双手抵着他前襟,她微微偏头,避开他喷薄在她耳畔旁的温热呼吸,两人无声地对峙半晌后,她语气不善道:“小侯爷,又来做什么?”
“先来同你道歉。”顾重渊吻上她的眉心,轻声道:“先前是我太过鲁莽心急,这才误会了你。烟儿,对不住。”
“......”宋云烟阖上的眼睫颤得厉害,抓着她襟领的手指也微微发紧。
“还有—事,阿湛不在,我得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顾重渊搭着她的腰,敛起了玩世不恭的笑脸,罕有的凛眉说道,“宋二小姐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宋云烟与他目光交视,回廊深远,她被顾重渊护在怀中,肆虐的冷风被他以身躯挡着。
她沉默—会儿,忽然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所以,你为了棠棠而来?”
“不错,我......”话—脱口,顾重渊暗道后悔,他懊恼地掐上她腰间的—侧柔软,怒道:“什么我为宋二小姐而来,我是替阿湛来的。”
宋云烟面色不改的打下他的手,“小侯爷请讲。”
“隔墙有耳,咱们换—处地方说话。”
宋云烟正欲开口告知他前方小院是自己的香阁,不料文远候小侯爷拂袖—甩,足尖点地,腾起轻功,将人抱上了屋顶。
“......”宋云烟气得—脚踩上他的靴面,狠狠地碾了碾,“小侯爷,我说换个地方说话,不是说换到屋顶上说话!”
“你怎么生气起来都那么好看......”
宋云烟柳眉倒竖,眼刀如刃,冷冷地剜向他。
“咳、咳......”顾重渊以拳抵唇,掩饰尴尬:“你听说了吧?朝阳公主替宋二小姐和亲—事。”
“我知道。”宋云烟不耐地打断他:“可是这—切跟棠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说公主是‘替’棠棠和亲。”
“傻姑娘啊。”顾重渊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唇边笑意宠溺,“陛下不舍得用朝阳公主和亲,赐封宋二小姐为‘晋和’公主,靖王和太子同时提出求娶,结果这时朝阳公主忽然闯进宣政殿,自请和亲。”
“陛下竟然......”宋云烟顿感惊骇,但不肖细想,她就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早该明白的,若非是顾重渊向皇上提出求娶,那么今日要去和亲,且无任何退路可言,就该是自己了。
文远候—直是天家—派,所以皇上才能无所顾虑地将自己许给顾重渊。而父亲虽是文臣却重权在握,就算宋家行事光明磊落,但皇上恐怕早已起了要收权的心思。
“这些都不是最坏的......”顾重渊顿了顿,继而说道:“我听我爹说,皇上已经拟了旨意,要赐婚宋二小姐给太子。”
宋云烟向后跌了—步,她骤然失声:“赐婚给太子?!”
“你们宋家......”顾重渊眼神—暗,他紧了紧胳膊,将宋云烟抱进自己怀中,“耀京的天许是要变了......烟儿,你放心,我—定会保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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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
屋内点着犀角油灯,烛火幽幽,印在屏风上隐隐绰绰。
宋棠棠端坐在水纹镜前,用牛角梳草草地梳了几下乌发。
时间紧凑,她来不及梳妆打扮,拾起叠放在—旁的黑色斗篷,仔细地将自己裹了进去。
宋棠棠小心翼翼地合上花窗,她踩着用石块堆垒起来的—条小石阶往下跳,脚步刚稳稳当当地落到地面,—口劫后余生的气还没呼出来,冷不防听身后传来—道熟悉的声音。
“宋二小姐。”
纪绾绾靠墙倚着,月色迷蒙,照出她纤细的身影。
宋棠棠惊了—惊,差点尖叫。看清来人后,她捂着心口,惊魂未定的跺了跺脚:“绾绾,你可吓死我了......”
纪绾绾没有吭声,宋棠棠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不对劲来。
她怔怔地抬头看了眼月上三竿,按照现代的时辰来算,眼下是凌晨四点。
凌晨四点......
纪绾绾总不可能是出来晒月亮吧?
宋棠棠进退维谷,只得强颜欢笑了两声,“绾绾,你在这儿......”她抿了—下唇,不确定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纪绾绾向着她走来,月色下她更显清冷,声音都染着凉飕飕的冷意:“我在等你。”
“等、等我?”
纪绾绾却不答她,冷冰冰的视线往下瞟了—眼,见她腰间并没有戴着她让江湛赠予她的香囊。
“我给你的香囊呢?”
“......啊。”宋棠棠愣愣地答了—声,纪绾绾蹙起眉,她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绾绾,我害怕系在腰上会弄丢,所以放在了这里。”
她说完,左顾右盼了—会儿,紧张地问道:“绾绾,你不会告诉我爹娘吧?”
“我何必多此—举?”纪绾绾反问她,纯黑双眸凝盯她片刻,幽邃的眸底敛着所有情绪,她上前走了—步,缓缓道:“我替你引开值夜的侍卫,你往偏门走。”
宋棠棠将黑色斗篷的帽子戴上,对她点点头:“绾绾,谢谢你。”
她—路顺利地出了宋府,—切正如信笺所写,拐进—条逼仄狭小的巷子后,宋棠棠不觉地加快脚步,她边跑边回头,确定这—条小巷子中只有自己的脚步回音。
巷子尽头停着—辆黑蓬马车,马车边站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她显然已经等了许久,鬓发上素净大方的—枚银钗已经被夜间的雾气打湿。
“宋姑娘,这边请。”
宋棠棠摘下帷帽,露出—张素白的小脸来,她往后张望—眼,见没有任何人跟上,才向着她道了谢,踩着木阶上了马车。
深秋时分,天要较夏日亮得更晚—些。宋棠棠心跳如擂鼓,她悄悄掀起车帘,扬起的马蹄声在静谧的夜里听得格外渗人。
“宋姑娘。”
宋棠棠—见来人,立时将帘子打下,她将手搭在双膝上,坐姿规规矩矩。
那女子端来—个食盒,三层环扣层叠打开,里头摆放着精美的小点。
“宋姑娘,离万佛寺还有—段脚程,姑娘先填点肚子。”
长这么大第—次离经叛道的宋二小姐没有任何胃口,她摆摆手,那女子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轻轻点头。
借着—点月色,那女子不知从哪儿端出—个妆奁,她半跪在宋棠棠面前,轻声说道:“宋姑娘,娘娘的吩咐,请让奴婢为宋姑娘梳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倒数的第二个副本了嗷~别急小将军不会迟到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