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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二小姐死后,他不顾众人反对,为她亲自打造了一副冰棺。

棺材通体透明,泛着暗蓝色的缥缈幽光。他的小姑娘双手交叠于腹上,面上淡淡扫了一层绯色的胭脂,以此掩盖她深倦的病容,唇上艳红的口脂是他用指腹的热意融了之后,再细致地抹在她苍白的唇瓣上。

她真的病了太久,原本乌黑亮丽的长发发尾打着卷儿,像是毫无生机的枯黄杂草,没有任何鲜活的迹象。

江湛漠然地看了她许久,半只手撑在冰棺上,缓缓俯下身,在她冰冷的唇上轻轻一吻。

她不笑,不哭,不说一句话,也不要他了。

他的小姑娘沉睡其中,永远的睡去了。

他剪了她的一束发,与自己的用红线捆在一起,而后放在她耳边。

想来,这一生欠她良多,却是无论如何也还不清了。

顾重渊倚在一颗老树下,冷眼看着他的所作所为,忽然出声道。

“你疯了。”

曾经亲密无间、并肩作战的两个人,再相见时,只剩下刀剑相向。

江湛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他举步向着他走来,近了,才发现小侯爷赤红着一双眼,眼底布满密麻交错的血丝。

明光颤颤,剑鸣不休。一晃白光掠过他垂下的双眸,江湛看着抵在他咽喉、透出惊心杀意却没有再进一寸的剑尖,他的声音低沉而哑,像是好几天滴水未进。

“......阿渊。”

顾重渊呼吸沉重,他咬着牙,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若你还能唤我一声阿渊,就代表你还认我们之间的感情。”顾重渊手中使力一分,冷声道:“你告诉我,江湛,你究竟是谁?”

那天的日头很好,是耀京城入了冬后罕有的一个晴天,气温虽然依旧是滴水成冰,却没有刮骨的寒风。

两人四目相对,他不知是不是自己最近累出了恍惚,只觉得曾经在京中打马而过,少年惊艳的小侯爷,看着变化了许多。

这段时日他完全被锥心蚀骨的悲伤吞没,京城中翻了天的变化,都是由周衡一一告知。

靖王篡位谋反,杀上宣政殿时,一批以文远候为首的老臣拒不退让,靖王意欲招揽他,老侯爷宁死不从,当场血溅三尺。

文远候年轻时骁勇善战,与曾经的江小将军不遑多让,可临到死前,居然被冠上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而顾重渊,虽然成日里玩世不恭,纨绔浪荡,他向来无心于朝堂,只想闲云野鹤一身自在的活在这尘世间。不曾想,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到最后却满身血污。

他保不下文远候一家的性命,只能在暗中一路相助,让顾重渊和李承胤趁乱逃脱。

江湛面无表情,脚下步子分寸不移,似乎根本不惧悬在他咽喉处的利刃。

对峙了许久,顾重渊终于绝望的发现,他们虽然认识了十多年,他却从未真正的了解过被自己视为一生挚友的兄弟。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顾重渊牵着唇角,癫狂似的放声大笑。

他持剑的手颤抖的厉害,一直笑到整个人的背脊直直弯下来。江湛依旧沉默如哑,神情冷淡而寡凉。

顾重渊笑得眼泪都溢出来,寂静空旷的庭院上方回荡着他濒临崩溃的笑声,不知过了多久,顾重渊丢了剑,他用手背摁住眼眶,语气悲凉:“你知道么?就在今日的卯时初刻,宋云烟自缢了。”

“我带不出她的尸身,便一把火烧了囚禁她的宫殿。”

“她是那样喜欢自由厌恶拘束的女子,那座牢笼困不住她。”

两人长久无言,江湛喉间干涩的厉害,稍一吞咽的动作就是火烧般的疼痛。他偏过眼,顾重渊掷在地上的银剑隐隐折出星点刺目的光。

他自己尚且难以走出失去挚爱的痛苦,又如何能够劝慰他。

他说,“你走吧,他们的人很快就会追到。”

顾重渊用指节揩去眼尾的一滴泪,他用脚尖将银剑踩起,于半空中稳稳持住剑柄。

有那么一瞬间,江湛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眼前的人,还是当年那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冷静缜密的小侯爷。

“我得要他们为她付出代价。”

顾重渊深深吸了一口气,挑起眉梢,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对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毫无防备的笑容,“你要走的路,我不认同,而我要走的路,就此与你别过。往后分道扬镳,各自珍重。”

他高高跃上屋顶,身姿轻盈如燕,再没有回过头,眨眼消失在灿光深处。

江湛想起两人初识时,彼此的年纪都很小。顾重渊是文远候的独子,从小就是个泼皮猴孙。

江湛幼时的长相随了他的娘,不说话时像个文静乖巧的小姑娘。偏生小侯爷是个爱上蹿下跳的,平日里最喜欢揪着京中贵女的头发玩。有一次江湛路过,顾重渊错眼把他当成了女孩子,刚要上前调戏一番,谁知下一秒就被冷冷的一个小人儿单手掀翻在地,一声不吭的将人摁在地上狠狠的揍了一顿。

那日过后,两人算是结下了不解之仇。顾重渊变本加厉的想要欺负他,而江湛,总是时不时地把他揍一顿。一来二去,从小到头,便这么一直在一起。

江湛沉沉的闭了闭眼,他想起记忆里两人初遇时的阳光,合该是像今日这么好。

**

当天夜里,他收到了顾重渊的死讯。

烛火在落针可闻的深夜里忽然爆了一声灯花,男人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笑意,他闲庭信步地迈进来,手中还摇着一把染有脂粉香气的精致折扇。

“顾重渊临死前,不肯相信你是这一切的幕后主谋。”

他懒懒散散地倚在灯下,五官轮廓浆在灯影里,眉眼间与江湛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男人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面容却生得十分俊美,他摇着头,微微一笑,不知是笑顾重渊的愚蠢,还是笑他明明不自量力,偏偏要以卵击石。

“你那一剑刺的很漂亮,不愧是大将军一招一式亲自教出来的——”

江湛的神情匿于背光的阴影下,他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背忽然用力的绷了一下,紧紧的抻着五指。

他似乎是掀起了薄薄的眼皮,眉宇间压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鹜,借着摇曳一地的烛火,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咬死男人。

男人像是看见了,又当做没看见,他的语调满是畅快,带着报复后淋漓尽致的快感。

“说起大将军,不得不说一说将军夫人。她确实是个有骨气的,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在狱中撞柱而死。”

他恶意的停顿一下,忽然舔了舔下唇,黑眸里意味不明,怪诞的大笑起来,“我让人用药吊着江越州,每日亲手剜他数十块肉,就喂给京城中吃死人骨肉的流浪狗。”

他的理智绷得如即将断裂的弓弦,脑海中一片嗡嗡作响,被胸腔翻涌的恨意驱使着,他提起立于一旁的长剑,招式凶狠地朝着他的下盘攻过去,男人纹丝不动,折扇猛地合拢,用缀有海棠流苏的扇柄顶回了他剑尖上卷起的杀气。

“我这才激你一下,你就这般沉不住气?”男人的笑容轻佻又傲慢,他哼笑一声,反手施力,将他的剑一掌打回去。

“好了,这些杂碎清理的差不多了,下一步,就该匡扶我大耀正统。”

江湛在晃动的光影中极轻极快的闭了一下眼,靖王背上千古骂名,也不过是他手中早已筹谋算计好的一枚棋子。

男人随手翻起他桌案上的军文,看到某一页时嗤笑一声。

“对了,我听周镇说你把宋棠棠给冻起来了?我今日路过,觉得一个死人实在晦气,便把她扔到了乱葬岗里。”

“......”

他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瞳孔于瞬间睁大,映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男人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也没顾茶水已经冷凉,就这么豪饮下去。

“宋棠棠啊......要怪的话,就怪她自己命太薄吧。”

接下来的事情,快得如电光火石,不过是眨眼须臾,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男人直到死前,都不敢相信,拼着最后一口气跟他殊死缠斗的,竟然是自己一手养起来的爪牙。

他是彻彻底底的疯了。

他屠尽所有当初威胁她的人,还一身傲骨的宋相清白,也替文远候翻案。

短短数月之余,耀京城居然连换了三位君王。

他发誓要让这天下给她陪葬。

他的疯一直持续到某一天周衡带着一个玉骨坛回来,他跪在浸了浓稠鲜血的宣政殿上,小心翼翼地将骨坛打开。

“宋二小姐的尸身......是周镇找回来的。可是......她去的太久,又离了冰棺,实在不堪入目......周镇和我做主,将宋二小姐火化了。”

他看着灰白的粉末,精疲力尽地靠倚进龙椅。

周衡还在说,“陛下,这几日小侯爷似乎是有了一些知觉……那一剑虽然刺的深,可是巧妙的避开了要害。也许……也许……再等上一些时日,小侯爷便能清醒过来。”

江湛站在梦境尽头,终于将前尘往事尽数想起。

这是他们的第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啥来着,其实少将军,就是有一些病娇......又又又又再说一遍,这一世的主cp真的不虐嗷!感谢在2021-02-2121:55:40~2021-02-2222:4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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