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旗帜猎猎作响,偌大的一个‘顾’字染上了血。
满目残尸断臂,鼻尖是挥散不去的血腥味,顾殊鹤望着天边最后一缕落日余晖,目光发直。
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旗,这个画面,怎么那么眼熟?
她已经看小说入迷到开始做梦了吗?
顾殊鹤抬起手给自己来了一耳光,耳光打在脸上是真真切切的痛。
她回想起就在眨眼的前一秒,她还烂泥一样瘫在床上看一本叫做《女官升职记》的古言小说,为了书中与她同名同姓的反派顾殊鹤跟其他读者唇枪舌战。
或许是因为同名同姓的关系,她对这个女反派的代入感很强。
书中的顾殊鹤出生将门,是家中长女,自小便随父征战沙场,虽是女儿身,但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尤擅剑术。
顾家满门英烈,自开国起便世代驻扎边疆保家卫国,顾父在顾殊鹤十六岁那年便埋尸沙场。顾家自此便只剩下顾殊鹤与刚刚才六岁的幼弟顾宿。
顾殊鹤虽然年少,但自小随父征战沙场,多年下来已经有些威名,本朝允许女子为官,三十年前也有位威名赫赫的女将。
女子领军虽听起来荒唐,但看在顾家满门英烈上,倒也没有言官说什么‘不成体统’的混账话。
顾殊鹤便就以女子之身顶起了顾家门楣,若故事就这样继续下去,倒也算得上不错。
可顾殊鹤却偏偏遇上了书中男主贺涧洲。她救了贺涧洲一次又一次,却因为贺涧洲而家破人亡,最终黑化为反派不断搞事,甚至拥兵一方起兵反叛,在最后一刻被男主用计烧死于鸣山。
如果说《女官升职记》这本小说按照拉仇恨的程度进行排名,顾殊鹤绝对能荣登第一。
可她却怎么都恨不起来这个恶毒反派,毕竟以顾殊鹤的视角来看,男主的确恩将仇报害死了她的家人,黑化也情有可原。
评论区里刷屏的’顾殊鹤不过就是个因爱生恨,求而不得的贱人罢了‘之类的留言未免太过自以为是,她觉得那位手段狠辣的女将恐怕至始至终都没看上过在女人间优柔寡断的男主。
一声嘹亮的呼喊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将军!”
“是将军的旗!!”
“我们找到将军了!”
顾殊鹤下意识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队身披铠甲的骑兵如同黑风般冲了过来。
领头的人手中高举一面暗蓝色的旗帜,大大的’顾‘字迎风飘展。
顾殊鹤登时有了种不太妙的预感。
片刻间他们便冲到了她的面前,一股脑的围了上来。
“将军,你没受伤吧?我们可总算是找到你了。”
“克穆的余孽逃进了沙漠,三年之内他们肯定不敢再犯了。”
这一行人越有数百人,一眼看去一张张粗糙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与激动,甚至有几个看起来眉眼还带着稚气的少年开始抹起了眼泪。
她站在原地,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布满血污尘土的银甲,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
虽然她十分欣赏那位悍勇无匹的女将,但突然把她塞进书里,这未免也太刺激了些。
一个人咳嗽了一声,“都围着干什么?看猴啊!”
众人这才散开了一些,从人群中挤出一个容貌俊美的高挑男人,他上前打量着顾殊鹤,“你没事怎么不知道自己回去,现在城中”
顾殊鹤下意识接了一句,“禁闭城门,人心惶惶。”
她看见男人惊诧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说对了,果不其然,她是穿进了《女官升职记》。
容貌俊美,身穿黑甲,身负□□,眼前人绝对是顾殊鹤的家臣钟曲。
如果她没猜错,眼下的剧情应该进行到了顾殊鹤为了抵御克穆的进攻而率兵迎战,克穆部族不足为惧,值得忧虑的是有线人传来消息,克穆邀请草原上其他部族一同侵边,定了盟约。
顾殊鹤兵分两路,留下三万人迎敌,自己则率领小队阻击其他部族驰援克穆的骑兵。
这一场仗顾殊鹤赢得漂亮,但等她打完回家却发现顾府已经化为灰烬,家中老仆与母亲幼弟惨死匪徒刀下,无一幸免,客居府中的贺涧洲与公主却毫发无损。这便是顾殊鹤黑化的开端。
顾殊鹤早在十日前就得到匪徒余孽异动的线报,前线战事紧张,她无法赶回顾府,只能给客居顾府养伤的贺涧洲传了信,请求他早作打算,带顾府众人先躲入留守城中的兵士驻地避一避。
顾殊鹤做好了万全准备,只可惜贺涧洲并未看到那封信,公主生性骄纵,她早看不惯贺涧洲敬重顾殊鹤远胜自己,故意烧毁了那封关乎人命的信。
想到这里,她不敢再耽搁。
“给我一匹马,我要回家。”
不管怎么说,她既然穿到了这个时间点,再怎么说也要帮顾殊鹤守住最后的家人。
钟曲牵来一匹马,他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俨然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你也不用这么急,我们可以先去喝酒,好好庆祝一下,你带兵以来第一次赢得这么漂亮!现在你也是名将了,名将该配好马,改天我亲自上草原给你套一匹好马回来。”
顾殊鹤握着缰绳僵住了,女将顾殊鹤精通十八般武艺,骑术超群,可肥宅顾殊鹤别说骑马,她连怎么上马都不会。
上头的热血稍微冷却了些,她迎着众人的目光只好面无表情的走向马匹学着电视剧一样翻身上马,内心疯狂祈祷这匹马能老老实实的让她骑。
顾殊鹤一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万幸的是这具身体似乎有残存意识,上马技能不用读条,自动产生肌肉反应,眨眼间她就顺顺利利的坐在了马上。
她长舒一口气,学着身边其他人那样一夹马肚让马跑了起来。
顾家先祖蒙元帝亲封威远公世代驻守荥州,到顾殊鹤已经是第六代,她在父亲死后,十六岁就领了正四品的威武将军一职。
顾府位于荥州未央城,距离她出兵的旭山足足有三百余里。
顾殊鹤这一路日夜兼程的往回赶,半点不敢耽搁,却在第二日晚上才终于赶到了未央城。
未央城城门禁闭,她看着巍峨的城墙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她可是拼了老命,两天一夜没闭眼,换了三匹马,一定能赶上吧。
只要顾府没被灭门,顾宿没死,顾殊鹤也就不必后半生都追着贺涧洲不死不休了。
她满身疲惫,身上汗渍与血污黏在身上,每个关节都叫嚣着酸痛,全凭着一口气撑着。
跟在她身后的钟曲沙哑着嗓子大喊,“开城门!将军回来了!”
顾家在未央城威望极高,说顾殊鹤是未央城主都行,平日里无论何时只要顾家的旗出现在城门前都能畅行无阻。
可今日这城门却迟迟未动,顾殊鹤极力忽略心底的不安。
无人应答。
任由钟曲大喊了许久,塔楼上都没有人答话。
顾殊鹤的心沉沉的落了下去,她走得急,只带了百余人,轻骑快马。
既没有带足够的弓箭,也没有攻城工具。
未央城的城墙是由顾家修缮的,这扇城门绝对是荥州十八城中最坚固的一扇。
风带来了鲜血与火焰的味道,她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心底涌起了莫大的悲哀与绝望。
来晚了吗?
她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是无济于事吗?
众人都感觉到了不同寻常,他们脸上的疲乏逐渐转变为凝重。
没人开口,这些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士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迎将军!”
塔楼上一声高喊,打破了这片凝重的寂静。
钟曲惊喜的抬头看去,“左唯风!”
顾殊鹤仰头看去,正对上一张笑容灿烂的脸。
少年笑起来时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翠绿的眼眸仿佛林间最生机勃勃的那株翠竹,容色姝艳,眉眼深邃,美得近乎妖异。
城门缓缓动了起来,鲜血从城门打开的缝隙中涌流而出。
众人提刀上前推门,门后的呼喝哀嚎不断传来。
他们都清楚这扇门后的凶险,可无一人后退。
顾殊鹤打马准备一马当先冲进去,却鬼使神差的抬头看了一眼那少年。
他正笑盈盈的望着她,眼底盛满喜悦与信赖,黑暗中银光一闪,他自城墙上一头栽下,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
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她驱马疾冲上前,伸出双臂。
她吸了一口气,完蛋,这下一定会被砸断双臂吧。
流星如愿坠入怀中,她抱着少年单薄的身体,并未感觉到意料之中砸断双臂疼痛。
她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到底是世界果然不太科学,还是原身真的身体素质堪比超人。
钟曲已经一马当先的冲入城中,城门拉开了一条足以让两个人并肩进入的缝隙。
顾殊鹤再无暇他顾,她双臂一收,一夹马肚便冲了出去。
被摔在地上的少年恋恋不舍的看着顾殊鹤远去的背影,方才少女有力的双臂让他心跳如同擂鼓。
他反手将背后的箭矢一把□□,顿时疼的面无人色,心中却想到,若是将军能与他多说一句话就好了。真想一直跟在将军身边,干什么都好。
城中四处都是火光与哀嚎,顾殊鹤不认识路,冲进了城才感觉满手冷汗,她抽出长剑握在手中,暗暗祈祷千万别有人不长眼的撞上来。
佛祖保佑,她杀鸡都不会,杀人实在太难了。
奔逃的百姓见了她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高叫着,“少将军回来了!”
他们充满敬仰与信赖的仰望着她,那眼神几乎能称得上虔诚。
顾殊鹤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跟在钟曲身后,越走心越乱。
只能沉默着不断握紧手中的剑柄,她下意识的开始害怕起来,害怕看到最糟糕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