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殊鹤真心实意的夸赞道：“当真是很美丽,我从未有人的眼睛见过比你的眼睛更好看。”
“你可知有相士说过我这只眼乃是惑乱天下妨害亲朋的妖瞳，凡是与我相近之人必会遭血光之灾，死于非命。我是天生的不祥之人,只会伤害背叛他人,性情凶恶。”卫逸嘲讽的冷笑道,“如此，你还是觉得这只眼美丽吗？你不怕你有朝一日也会因我而死吗？”
顾殊鹤不以为然道：“我干的就是挣命的活,有今天没明天,能多活一天都算是我命硬。若是有朝一日死在战场上那也正常，不过是武将的正常殉职罢了。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武艺不济。”
封建迷信什么的实在是要不得，若她有这么好看又没有视力损伤的眼睛,不知道要有多高兴。
卫逸眼眶微微的红了，脸上的嘲讽变成了一种介于难过与厌憎的情绪。
但他仍是那样微微仰起头,脊背立得很直,像是一柄将刀尖对准世间一切的钢刀。只有保持傲慢才能掩饰住他的自卑,不让人小瞧半分。
她忍不住有点心软了,神色变得郑重其事开始扯起瞎话。
她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肯定道：“你的眼睛很好看,别听他们瞎胡说。世上超出寻常的东西多为病症,可你这双眼这样美丽又没有为你带来一点病痛损伤。这本不就说明你与其他不同吗？这么美丽的眼睛,不该是不祥。我看是祥瑞才对。”
她又不是医学生，没办法完整的清楚的给他科普一下虹膜异色症。既然他是因为封建迷信而自卑痛苦，那么就只能用封建迷信来瞎胡扯了。
他冷哼了一声，“我竟不知将军还会看相,您可真是够多才多艺的。”
说完这句话便背过身疾步离开,留顾殊鹤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所以这家伙到底是跑来干嘛的？难不成就是为了来探讨一下自己的眼睛好不好看？
钟曲是个停不下来的性子，这么会儿时间又从林中逮了几只野兔,众人围坐在火边打牙祭。
卫逸忍不住看了何丘毅一眼，何丘毅接收到卫逸的眼神，开口对顾殊鹤问道：“将军，今天时间还早，为何要停在此地休整？您不想尽快回府吗？”
钟曲附和着问道：“对啊，将军，咱们过了星月坡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顾殊鹤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他们的视线此刻都集中在她身上，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她面无表情道，“没啥理由，就是有点饿，想早点休息一下。这路又不急着赶，府中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我，不必搞得大家那么累。”
钟曲又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说的也是。”
入夜，四处篝火熄灭，自山顶看下去便只见一片漆黑，连马匹似乎都睡下了。
李诩立在乱石后擦拭着自己手中的长刀，今夜乌云掩住了月亮，四下暗的伸手看不清五指。他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只觉得胸膛中的一颗心慢慢的平稳了下来。
“夜色已深，他们应该都解甲睡下了，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身边的人压低了声音问他，声音中藏不住焦躁。
李诩看向身侧的白崖，他站的离他很近，但在这样的黑暗中，站的如此近便也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而已。
白崖年纪还很轻，比他小了快有二十岁，他身上有着年轻人的那种充满朝气的勇敢无畏。
将军看重这个年轻人，也正是因为他的勇敢。
李诩叹了口气，但战场上并不只是有勇敢便足够了。
“我们已经等了一天，白崖小兄弟，你应该再有耐心一点。再等一等吧。等待总是很消耗耐心，但一个好的猎人应该学会等待最好的时机。”
他将刀刃插入刀鞘，静静的注视着山下，像是一直趴在草丛中默默观察着猎物的豹子。
白崖不明白李诩为什么能如此平静，他胸口中像是烧着一团火，焦躁得坐立难安，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如刀刃压在颈侧。
他压低声音说道：“白天的时候我们就在等她过坡放箭劫杀她一个措手不及，可她偏偏停在了星月坡前没有再往前进一步，逼得我们等了一天只能放弃地势夜袭。李大哥，你说她会不会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李诩摇了摇头，“我们的行动只有将军知晓，但凡参与此事的人都是压上了身家性命。谁会拿自己的前途与性命开玩笑。
此事不可能走漏风声，而白日我们藏在草窝中躲过了她的斥候的眼睛。她不可能会知道，白崖，你不要总是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安静些吧，我有预感我在等待的那个时机就要来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夜空中便升起三支火箭。
这是他与斥候言定的信号，山下的人都已经睡熟了，他等的最好的时机到了。
他吹了一个响亮口哨，翻身上马，纵马向山下俯冲而去。
随着他的口哨声，四面八方的怪石与林丛中冲出了上百骑，马匹们的蹄子上都已经包了麻布，奔驰时声音要小的多。
这些人都是最得胡存信任重用的精锐，他们大都是军户出身的年轻人，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压上了一切。
对赤淮军的主将挥刀需要这样抛却性命的勇气，如果他们这一次能成功，那么从今以后，他们的人生会就此改写，胡存执掌赤淮军之后，今日参与此事的人势必前途坦荡。
但与高回报相对的是，他们失败则会失去一切，将军不可能承认他们的存在，被抓到的活口为了不累及家人也绝不能供出主使，他们只能自裁，变成一具没有姓名但能保守秘密的尸体。
没有人说话，连马似乎都放轻了呼吸，这支队伍没有任何声音，他们如同突然从夜色中出现的幽灵。
李诩看着山下黑漆漆的山野，眼里涌现出势在必得的野心与杀意，他已经等了太久，等这样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顾氏把持赤淮军已经把持了太久，顾氏女的善战之名传遍天下。她的那颗头算得上一笔不错的功勋，一笔能换到下半辈子衣食富足的功勋。
他想到这里，心口便热了起来。
一息之间，他们冲入了那片平坦的山野中，马匹冲开及膝高的草丛发出沙沙的响声。
李诩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沉睡着的人，他抽出刀在手中却找不到可以挥出的对象。
四下安静的近乎于诡异，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响声。没有月亮的夜晚，天空堆积着乌云，黑暗凝滞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他急切且慌乱的四处扫视着，试图找到什么令他能安下心的东西。没有，他苍茫四顾，马蹄踏过草丛，他没有找到一个人。
这个营地空荡荡的，连一个巡逻的士兵都没有找到，他们似乎消失在了黑暗中。
极致的恐惧已经让他本能的勒停马匹，撤退两个字在唇齿间打着转，他刚下定决心要开口，便见到一点火驱退浓重黑暗，照亮了他双眼。
火光微弱，但对于长久站在黑暗中的人来说仍是十分灼目，他忍不住闭了眼睛。
闭上眼，听觉与嗅觉便会变得尤为敏锐。
他听到什么东西破空入肉的响声，继而便是受痛的嚎叫，凝滞的空气中布满他所熟悉的气味，那是鲜血与火的味道。
铺天盖地的箭矢燃着火压了下来，像是一场盛大的流星雨，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挥刀挡开几根刺到面前的箭矢，急忙大声呼喊道："不好，我们中了埋伏，随我向前厮杀，杀出一条路来。不可乱了阵脚。随我向前！随我向前!"
白崖紧紧跟随在他的身边，他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刀快得带出了残影，没有一根箭能穿过他的刀挨到他的身上。
两人并驾齐驱，他们一路劈砍着从密集的箭矢向前。
一些人落下马，而另一些人则在巨变中反应过来，他们开始调整收拢阵型跟随着李诩格挡箭矢向前冲。
更多的人与马倒下了，剩下的人却仍然坚定不移的跟随在李诩与白崖的身边。
每一个人都清楚往前的每一步都会留下同伴的性命作为代价，但他们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如果停在原地，他们只有死。只有继续往前走，向着放箭的人而去，杀死挡在路前的人，从中撕开一个口子，才有那么一点活下去的可能。
绝境之下，这支队伍的气势反倒更加凶狠沉着，他们的眼中是如出一辙的疯狂与野心。
终于，他穿过了如同火雨一般的箭，近的已经能看见坐在马上拉开弓箭的年轻人。
李诩脸上出现了一抹浅浅的笑容，那是饥肠辘辘的凶兽面对丰满的牛羊血肉的展露出的渴望与傲慢。
他本就是军户出身，从军数载手上早不知道有过多少人命，从前异族的刀没能留下他的性命，今日这些年轻的羔羊也不可能留得住他。
顾殊鹤的头，他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