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上旬,蓝水市旅游岛项目的招标结果公布，页大地产获得该项目的承建资格。
消息公布当天，页大地产股份应声大涨,一扫几个月来的颓废架势。
可公司内部,气氛却不如外界想象中热烈。
“确定没算错吗？”
高层会议室，顾先生面色严峻,夹着几根花白头发的额头在隐隐跳动。
“已经核算过十几次了。”坐在中间的一位女士开口：“按照现阶段的预案，咱们的报价远远低于建设成本，保守估计要亏六个亿左右。”
几个月前的事故不仅影响了公司的信誉和股票价格，还让银行那边对他们的态度变得暧昧。
贷款难批,页大为了缓解资金链的压力耗尽了心神,这个时候，是绝对不允许他们接手一个不赚钱甚至还要赔本的项目的。
顾先生抵着额头,压下额角胀痛的青筋,开口道：“标书拿给我看看。”
下面的人把标书复印件递过来。
顾先生打开,快速翻动过去。
在一个行业做久了,扫一眼就能发现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视线停在一个地，面上慢慢涨红,鼻翼张开，把东西一扔。
“啪！”
东西被扔到会议桌中间，顾先生忍着怒意，环视一圈：“这种东西谁做出来，又是怎么审核过的？”
会议室寂静一片。
“哑了吗？”声音大了不少。
“董事长，标书是我做的。”
在会议桌尾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起身。
他低着头，亮出一片铮亮的脑壳，声音有点虚，有些难堪。
“你做的？”顾先生说：“我记得你在公司做了不短的时间了，怎么都干到狗肚子里了吗？”
说到最后声音愈发严厉，桌上的人全都缩头成了鹌鹑。
“你也在公司这么多年了，想必规矩也清楚，因为个人原因给公司造成损失的，需要员工赔偿80%。”
六个亿的80%，那是将近五亿块钱！
就算他再活两百年也还不起啊！
“标书是我做的，但我是根据二少给的资料写的。”
那人依旧低着头，余光扫向一旁的顾见磊：“二少说让我务必按照上面的来，只许便宜不许贵。”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顾见磊身上。
顾见磊面色涨红，从没受过这种委屈：“我是让你低了，但让低成这样吗？！”
“我只比那份文件上低了一千万。”那人抬起头，直视他：“而且标书做完之后让你审核过，你说没有问题。”
顾见磊哑然。
这人说的都没错，资料是他给的，也是他要求别人仿造出的标书，最后审核也是他亲自通过，甚至为了不走漏风声，许多应该走的程序，都被他用私人权利给跳过了。
顾见磊觉得浑身发冷，他看着周围的人，张开口，却无从辩解。
最后转向顾先生，面露哀求：“爸、爸，我是被人害了！有人想要害我！”
顾先生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里失望到了极点。
他知道顾见磊之前的动作，并且没有阻拦，按照他的作风，过程怎样并不重要，只要得到想要的结果就行。
却没想到，这个儿子用下三滥的手段竟然还被人反将了。
到底是亲父子，顾见磊看懂了顾先生的眼神，一时更加恐慌。
“能不能联系改下标书上的金额？”
还是那位女士开口：“招标结果才下来，我就已经联系了蓝水市政府，他们不同意修改标书上的金额。”
蓝水市政府不富裕，建个旅游城还得靠上面补贴一部分，之所以选择页大就是因为便宜，这会投标成功了，再说改价格，人家怎么可能愿意。
“那就告诉他们不做了！”顾见磊说：“不过罚一点毁约金而已，总比赔钱要好。”
招标开始之前所以竞标的公司都缴纳了保证金，金额不少。
但要相比于可能亏损的钱，那些违约金也不算什么了。
话说完，会议室再一次陷入沉寂。
顾先生皱了皱眉，心中更是失望。
到底是乡下女人生出来的，见识就是不够，养到现在还是这种德行。
“二少。”桌上有人咳了一声，打破这份安静，对顾见磊说：“公司的股份才因为这个原因大涨，现在毁约，绝对会反弹的更厉害，股东首先就不会同意。”
“而且……这个是政府重点项目，这次毁了约，下次再打交道就难了。”
顾见磊被当着这么多人下面子，一时间羞怒到极点。
人在愤怒的时候一般智商会下降，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这会顾见磊的脑袋就转的极快。
“不毁约，等股民知道这个项目不赚钱还要赔本的时候，股价照样会大跌，政府那边也不会因为咱们亏本接了项目就心存感激，只会更理所应当的压榨，业内同行还会笑话我们。”
“你以为违约同行就不笑了？”
顾先生开口说：“全国排名前十的地产公司，竟然在政府重点项目中出现这种可笑的纰漏，传出去我的脸都要丢光了！”
顾先生几十年来顺风顺水，这阵子却屡次受挫，脾气也不如往常。
这会他脸都涨红了，盯着自己最爱的儿子像看仇人似的，再找不到往日的温情。
说到底，顾先生最爱的永远是自己。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顾见磊的工作当然没办法继续干下去。
他被赶回了家，还需要赔偿页大付给蓝水那边的违约金，这笔金额不小，顾见磊根本拿不出来，最后还是顾太太在顾先生面前求了半天，才让顾先生松口，帮小儿子付了这笔钱。
在顾见磊因为被赶回公司而发火砸东西的时候，页大地产的许多人，正为了他的错误在彻夜加班。
经过一晚上的讨论，页大终于拿出了这件事的应对方案——与蓝水市政府毁约，对外宣布是与另一个重要项目工期撞了排不开。
这一招还算有效，股民虽然对于页大放弃旅游城而选择另一个项目疑惑不解，但另一个项目也算不错，反应不算太过激烈。
当天收盘时，虽然公司股票比之前一天有所下降，但幅度并不大。
……
九鼎大楼三十层，顾见青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
看完发过来的资料，他靠后在椅子上，手指敲击着桌面，神色不变。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转向一旁沙发上正在玩游戏的人：“顾见磊被赶出公司了。”
米秋玩游戏到关键阶段，完全屏蔽了外界的声音，没给一点反应。
等一局游戏结束，她返回大厅，才想起来问：“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顾见青微低着头，一只手抵着额角，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说，有个员工，犯的错误给公司造成了很大的损失，需要怎么办呢？”
啊？这种事情为什么问她？
刚出校门就又进了学校，拿事业编铁饭碗的米秋从没考虑过这种问题。
她怔了一会，试探着说：“辞退？”
“就这样吗？”顾见青有点不满意。
“要不再追责？”米秋问：“这个员工造成的损失很大吗？”
“嗯，很大，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顾见青煞有其事地点头：“我也觉得要追责，但还没决定怎么追。”
“很大的话应该可以报案吧。”米秋回忆起之前看过的一些新闻，这么提议。
话说完，办公桌后面的人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开。
“这个想法不错。”
他手指又在桌上敲着，面露沉思。
米秋看他没有别的问题了，便重新把精力放到手机上，点开某个特级教师的教学视频看起来。
她还蛮喜欢教师这份职业的，万一有机会回去还想继续干下去，在这期间也得努力提升自己的专业技能。
……
中标的页大毁了约，蓝水市还得继续一轮招标。
之前一次招标，顾见青过去是为了表明自己的重视。
第二次，他便没有再去，只派了下面负责人参加，而他自己，则带着米秋，去国外开会顺便旅游。
为期一周的行程结束，再回到国内许多事都已尘埃落定了。
页大地产毁约的真相被知情人士披露出来，新项目因为融资困难暂时搁置，有关部门对在建楼盘的抽查中发现了页大存在不少问题，责令限期整改。
三相叠加，给页大造成的冲击不亚于上次的建筑事故。
公司股票大跌，董事会对顾先生的不满到达了最高点，甚至有人提出来要重新选举董事长！
最终顾先生靠着多年经营，以微弱的优势保住了自己董事长的名头，却被逼无奈不得不重新任命新的总裁。
顾先生为公司忙了二十多年，到了却被这么不光彩的赶下第一线，心中的憋闷可想而知。
更让他难受的是，重新提拔上来的总裁不是他儿子亲戚，甚至不属于他这一脉！
劳动果实被人摘取的恐惧让顾先生寝食难安，到这时候，他终于想起了被忽略许久的大儿子。
……
蓝水市旅游岛项目第二次招标决定的很快，顾见青无可争议地拿到了这个项目。
招标一确定，公司从上到下都陷入忙碌中，一下飞机，顾见青就赶去公司加班，夜里忙到深夜才回来。
一周后，旅游岛项目所在地居民的拆迁安置规划初步完成。
顾见青签上自己名字，让秘书把文件下发。
之前端过来的咖啡已经冷了，顾见青喝了一口，把东西放到一边。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顾见青接通：“喂。”
“老板，您的父亲过来了，正在楼下，说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