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出一趟门可不容易,哪怕住在同一座宫殿里,由西走到东。
为了去看望秦司簿,吴桂花足准备了两天才开拔。
第三天一早,她把家里事一一安排好,又交代了虎妹一遍,就像所有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南下打工的农民工一样,弄棍竹竿,扛上那个硕大的包裹朝东掖廷而去。
她也不想扛这么多东西,可里面放着她一晚上没睡做好的磨盘馍和老面馒头,以及酸笋腌腊菜等耐放的腌制食物。她要去巴结秦司簿,自然准备的东西越多越好。
因此,尽管吴桂花一路净拣着僻净的宫道走,但路过的人无一不把她当怪物看。她甚至还遭受到了几次侍卫们的盘查,不过在她亮出腰牌,说自己这些东西是给尚宫局的秦司簿捎去的时候,这些人便挥手放行了。甚至遇到最后一拨盘查时,为首的侍卫看她累得实在不行,还拨出一个人帮她分担一部分,送到了地点。
通过这一路走来,吴桂花也感觉到了皇宫真正的布防有多严格。要不是有金吾卫那位侍卫小哥帮忙,她不知道还要在路上耽搁多久,被人盘问多少回。因此,临走时她特别热情地让小哥哪天路过重华宫时记得跟她说一声,她好好在自己的地盘上感谢人家。
小哥抽着嘴角:他得多倒霉才会去到重华宫?现在宫里人谁不知道,重华宫的鬼凶得把永安门侍卫吓死了好几个,吓疯了一多半,剩下那一小半,也都吓病了呢?
在谣言的恐怖力量下,重华宫简直成了人人闻之色变的禁地。就连吴桂花这个从禁地而来的小宫女,都让人像瘟疫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吴桂花毫无被嫌弃的自觉,进了东掖廷之后,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尚宫局的地盘。
至此,大郑朝御极宫神秘的面纱才算向她揭开了小小的一角。
从前朝开始,因为皇帝理政在宣政殿,起居在紫宸宫,两所殿阁都位于御极宫这座宫殿群以东,东西两座掖廷中也一直是以东掖廷为首。东掖廷也是宫内四监六局,宫外十八局共二十四局高层集中办公的地方。
同司苑局这些为宫内局输出人才的宫外局不同,以尚宫局为首的内宫六局全部由女官宫女组成,主要负责皇帝后妃在宫内的衣食住行和教养礼仪,因此,这些女官的权力在整个皇宫太监宫女的权力体系中,是除了太监为主的四监中最高的。
吴桂花直到身临其境,才深切地感到了庆幸:秦司簿这条大粗腿她真是抱得太及时了!
尚宫局也不像她之前去的西掖廷司苑局,而是单独占了个小院子,还有门房太监值守通传。直到梅雪出来接她,她才准许被放行。
梅雪指着她的大包袱骇笑道:“你把整个家当搬来不走了吗?这么热的天,你带这么些东西,也不好存放吧。”
吴桂花揩揩额头上的汗,憨笑说:“放心吧,我做的都是放多少天不会坏的。我姑姑胃不好,夏天到了,老是吃些寒凉的也不行,就给她带了些馒头来。”
梅雪帮她提着包袱,说秦司簿现在不在尚宫局,叫她去她房里先等,又说她:“那也不用这么些东西,放馊了都吃不完,多浪费。”
吴桂花最喜欢吝惜粮食的人,说:“我听秦姑姑说过,尚宫局的人因为需要十二个时辰轮班,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不少人都有胃肠方面的问题,便多做了些给你。若你和秦姑姑还是吃不完,就分给交好的姐妹一些。放心吧,这些不是糕饼,没有放糖放油,不用怕搁坏了有哈喇味。”
梅雪指责的话就再说不出口了,先前她还隐隐瞧不上这个看着土里土气,什么都不懂的乡下村姑,觉得她是撞大运才得到秦司簿青眼,现在,她觉得她有些明白了秦司簿的心思:因为尚宫局主管所有宫女的人事,以及诸阁钥匙,在这个位置上,一个行差踏错都有可能被人抓住拉下马,甚至是丢了命。每天都跟各种心思各异的人打交道,总会有厌倦的时候。这种情况下,反而是心思简单纯善的人更能打动让他们放松,就比如她现在……她只跟桂花见过两面,对方连她那份都准备了……
吴.单纯拍马屁.桂花不知道梅雪已经在脑内给她的作为和品行配出了万字小论文,她在梅雪的房间等到中午,才跟秦司簿匆匆见了一面。
秦司簿是位感情不怎么外露的女子,只说了声:“往后别那么辛苦了。”又叫梅雪去给她拿钱,问过她有没有困难,两人简单对答两句,就匆匆离开了。
吴桂花推拒不过,只收了个成本价就不要了,问她:“我姑姑每天都这么忙的吗?”
“那倒不是,不是陛下月底要去避暑山庄避暑吗?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为此事忙碌。”
这可真是不巧。
吴桂花忙问:“那我姑姑和梅姐姐也去吗?”
“现在还不确定。”
吴桂花当即决定,过几天再找个理由来一趟。
恰恰梅雪说:“你也不要再送了,来一趟多辛苦啊。”
吴桂花灵机一动,愁眉苦脸道:“可我姑姑才三十多岁,就有了胃病,这里也没有医士,让她吃膳房煮出来的那些猪食,我怎么放心?”
梅雪“噗”地笑了:“膳房怎么敢给司簿煮猪食吃?你真是想多了。”
吴桂花不服道:“就算他们不敢,可家里人煮的饭跟外人煮的饭能一样吗?能贴心,能合口吗?”
她还待再说,梅雪却是叫她说怔了:“也是我想岔了。这样吧,你跑一趟不容易,不如你每过十天做一回,我去你那里取。”吴桂花是秦司簿的亲人,跟她打好关系有利无害。
这正合吴桂花的意,老实说,秦司簿认识刘八珠,她也怕跟她接触太多有哪里露了馅,如今能够跟梅雪搭上固定的联系,比她提心吊胆地到东掖廷来跑趟好多了。反正她要打听的事没有多机密,问梅雪就够了。再说梅雪可以去她那,她又不是不能再来东掖廷。
她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反而让有点小心思的梅雪觉得自己欺负了老实人,对对方的各种问题,答得更加详细了。
就是在跟梅雪说话的时候,她房里老有人来串门,弄得吴桂花也不好问得太私密。起先吴桂花以为这些人是好奇秦司簿的亲戚长啥样,但她们看她又不是那种单纯的好奇,而是好奇中掺杂着一种……怎么说呢?一种敬畏,对,敬畏!
为了尽快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信息,吴桂花本来没打算理会她们,直到一个容长脸,瞧上去有三十来岁的宫人说:“我怎么瞧你有点眼熟?”
这是吴桂花目前最怕的一句话,她面上不动声色,听梅雪向她介绍:“这是在常掌闱那做事的傅女史。”
吴桂花冲对方大方一笑:“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寻常,所以姑姑才看着眼熟吧?”
傅女史目露疑惑,片刻后摇摇头,笑道:“现在瞧着又不像,是我看错了。”说完向吴桂花笑道:“小妹子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们都来看你?”
吴桂花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隔壁家邻居要是来个八百年没见过的亲戚,我也奇怪啊。”
这丫头说话的这股村气,可不是一般人学得来的……不会是她,死都死了,怎么会是她呢?傅女史很快告辞去了。
临走前,她同吴桂花说:“因为大伙听说你是从重华宫来的,才那么好奇。”
吴桂花讶道:“重华宫来的怎么了?就算重华宫远了点,也不至于跟看猴戏地一茬接一茬来人看我吧?”说到后面,她都有点不高兴了。
傅女史盯着她,自嘲一笑,转身走了。
其实吴桂花一开始根本没意识到,这么短的时间,重华宫的大名在东掖廷居然也传得这么开,到她回过味来时,对方已经走得连人影都不见了。
她一向心眼大,也不由庆幸自己从来听不懂那些半含半吐的话。而且她在自认为没有表现出破绽之后,便丢开不管了,问梅雪打听那人的来历。
梅雪说:“她以前是吴贵妃宫里的掌事姑姑,吴贵妃生产后生了病,认为她伺候不周,将她打一顿后贬了出去,常掌闱将她要到了我们尚宫局。掌事出身的女官果然不一样,我看她啊,很快就又要出头了。”
吴桂花现在特别庆幸自己早先答应了梅雪,让她去重华宫寻自己,而不是自己一趟趟来寻她。只是来了第一回就遇到一个跟吴贵妃有关的人,再多来几回,还不定会碰到什么事呢。
正因为她觉得自己来一趟不容易,硬是拉着梅雪跟她说了个把时辰的话,总算把自己想知道的事都打探了出来。
除去侍卫,除去太监,除去皇帝和他的儿子们,当然还要除去所有的女人,整个御极宫就只剩下了六七个可以自由出入宫廷的人。
其中陈留赵县公,他是长乐公主,也就是皇帝同胞姐姐的儿子。因为他母亲去得早,五岁就被抱进宫由皇帝亲自抚养,现年十七岁,娶妻后就会出宫建府。
南安王世子蒲世子,他的母亲安阳公主是太皇太后的亲女,不久前他从南疆来到京城庆贺太皇太后六十六千秋,母子二人都被留在宫中居住。
还有一个身份比较特殊,他是个和尚,据闻是什么高僧大德的弟子,也是因为太皇太后喜欢,把他留在了慈安宫自己的小佛堂居住,每天为她讲经。
这三个人,最小的蒲世子十五岁,最大的广智说有二十多,年龄对得上,又都住在内宫,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
那么,先从谁查起呢?好像不管先从哪个人查起,都不那么好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