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桂花不免觉得惊奇:这丫头的口气,仿佛回个慈安宫很轻松似的?
这事跟她切身相关,她必须弄明白,便问道:“姐姐想好怎么回去了吗?”
老半天春蚕没回答,吴桂花便知道这也就是个想法,想想还是要给她加点压力:“若是姐姐想回慈安宫,可要快些动作了,不然叫人发现你藏在我这,我们俩都得不了好。”说完又婉转打听春蚕被撵出慈安宫的原因。
春蚕有事要她帮忙,自然知无不言。原来她前年冬里生了场风寒,病势反复不好,最后被挪到了野狐落等死。病好之后,她原先的职司早叫人顶了去。主子宫里不养闲人,她便被发还回了织染局。如今她想再回去,只能往她昔日里在慈安宫里拜的干娘那使力。
所虑者有二:“我这人嘴笨,往日我在干娘面前也没有多大的体面,如今我再想回去,也不知干娘肯不肯为我费心。再者我的手伤了,只怕针房的活计也干不了了。”
吴桂花心说,你二年前都回不去,现在只怕更难。
但只要春蚕肯想法子,她也不能泄人家的气,问清她干娘在慈安宫的地位,平日的喜好,琢磨着该怎么给她想想法子。
也不知想了多久,吴桂花才有了些睡意,朦胧中仿佛听见一声异响。
她心里早知是什么,自然不当回事,翻个身待要再睡,忽而胳膊叫人捉住:“桂,桂花,那外头是什么声音?”
吴桂花待要糊弄她两句,转念一想,这女子是个惫懒的,吓她一吓也好,随口安慰道:“没事,习惯就好了。”
春蚕:“……”这让她怎么习惯!
她先时病好之后,没再想法子回慈安宫,也是存了私心的:宫里因为有个活祖宗,规矩比旁处更严,她一个小小针织娘处处受人管束,早有畏怯之心,因此得知自己会被发还回去,心里还松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回去的日子比在慈安宫更难熬。现在她到了重华宫,见这里屋宇轩阔,桂花妹子又是个明事理有情义的,不免贪恋此地清净事少,想在这多休息两日再……
抖着身子过了一宿,第二日一早,春蚕顶着老大的黑眼圈便跟吴桂花说,她想去慈安宫看她干娘。
吴桂花看她头缠纱布,手上打着板子,走路还有些瘸,一副重伤致残的样子,倒有些迟疑:“要不要再歇两天?”
春蚕下定决心,并不愿耽搁:“不用了。我那干娘信佛,待人向来心软,若是我好模好样的去,她未必肯伸手。如今这般,倒是正好。“
如此,吴桂花方不再劝,却说:“便是要去,也不能空着手。你等我一天,过了中元节,我做些细点,你提了给你干娘送去。”
吴桂花说的是正理,春蚕虽然过意不去,仍老着脸皮应下了。
用罢早饭,吴桂花找个理由去了鸣翠馆。昨晚又听见那些声音,她有些担心虎妹。
不想虎妹早早起床,已挑来水将院子里的“花圃”浇了一遍。
吴桂花问她,她还说:“有什么好怕的?肯定是小二黑那个捣蛋鬼又调皮了。”她捉过这一回鬼,竟治好了虎妹的怕鬼病。
吴桂花心说,这可不是小二黑弄得出来的阵仗。弄出那阵仗的人……怅然中,她又想起,好长日子没看见这小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饿着,还有那死鬼王八蛋……
……
禁宫原本不许宫奴私自设祭拜亡,但传闻先孝恭皇后因怜惜宫人离家苦寂,向先帝求旨,允许每年清明中元两节酉时到亥时间让宫人于永安门外祭奠亡去的亲友,这也是宫中每年巡视最严格的两次。
如今孝恭皇后死去多年,此例却沿续了下来。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那些新入宫的宫娥才会听见年老的宫人提起孝恭皇后,以及她的这一项德政。
吴桂花因为刘八珠的关系,自然也要置办些酒菜冥钱烧给她。只是刘八珠才出七七没多久,她不愿意再次大办,只跟着两个客户备了些烧鸡卤肉之类的祭品,装好香烛纸钱,趁着夏日天黑得早,嘱咐春蚕关好门窗,便提了篮子往永安门方向去。
她直到走出长信宫旁的宫道,才看见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宫女太监。
这些人男的大多是宝蓝袍子,女的则跟她一样,一身翠绿的撒脚衣裤,即便是彼此交谈,也是刻意压低声的。
吴桂花以往从没见过宫里有这么些人行走,她好奇地看着在她身边来去的人群,直到人流在永安门口汇成蓝绿交杂的巨河,向门外缓慢地流去,她才对御极宫的“数万宫奴”之言有了明确的概念。
皇宫九门中,吴桂花也就跟永安门的几个侍卫有交情。到了门口,她看见江什长跟吴进两个都在门口守着,看见她,吴进嘴角略扬一扬,江什长则点一下头,便算招呼过了。
重华宫传言闹鬼的事过去十来天后,吴进他们的巡察也开始恢复到往日的步调,吴桂花的小摊贩生意也因此得以继续维系。
虽然她现在有了新的财路,可永安门的线能继续接上当然更好,吴桂花看两个大男人被汗腌得眼都睁不开的样子,决定明天做点凉皮出来招待他们。
出宫之后,沿路便是一道亮黄的火墙,细看来,这火墙却由一堆堆火焰连成。数不清的宫人跪在火焰旁边,沉默地往里投递纸钱,时不时黑红的纸灰扑出来,迷了人的眼睛。
吴桂花的目的地却不是这里。
刘八珠的后事因为有秦司簿操持,跟她些死后无着的宫人相比,至少有个栖身之处。她问过守坟的小太监,还是费了些周折,才找到她的葬身之处。
这地方很有些偏僻,走到这里,已经只听得见树梢老鸦的嘶叫。吴桂花看看逐渐黑尽的天色,只能尽快打亮火绒速战速决。
即使是这样,她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有些晚了。
偌大的宫门口只剩下零散几个宫人,像她这样落单的一个都没有。而门口的吴进和江什长也不知了去向,吴桂花摸摸提篮里藏的擀面杖,有些后悔先前忘了准备一盏灯笼,她抬头看看月色,加快了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自己身后有人跟着。可几次回头又没有发现异兆,偏偏今晚巡查的侍卫一轮接一轮,为了不惹麻烦,她只能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低下头压着裙子小碎步走路。好不容易走到长信宫,到了自己的地盘,吴桂花又往后看了一眼,虽然还是没有发现异样,但心里那种压人的恐惧感令她直接搂起裙子跑了起来。
直到拍响重华宫的门,让闻讯而来的春蚕接进屋,面对春蚕惊慌的询问,她才慢慢平静:“没事,今天中元节嘛,我有点害怕,想早点回来。”
春蚕不疑有他,同她说:“我给你准备了洗澡水,你自己去厨房提吧。”
吴桂花答应着,进厨房之前又往外边看了一眼:难道真的是她的感觉出错了?
……
直到墙壁那头重归寂静,应卓又站了会儿,方低声道:“走吧。”
“是。”
“刚刚捉住的那几个人,问出来是谁指使了吗?”
“说是兽苑一个姓洪的小首领,您看?”
“送去慎刑司。”
“好嘞,那姓洪的那边呢?我是说,慎刑司这群人,只要给钱就不计较,恐怕我们不插手,他还是会平安脱身。”
应卓没马上回答。
不知怎地,他脑海中忽然闪出那天晚上某个人挥舞擀面杖,万夫莫当的气魄,嘴角不觉一抽:“做干净些。”
“没问题,您还有要吩咐的吗?”
“让她身边的人提醒她一句,往后天黑了别在外面待太久,皇宫没有那么安全。”说着,应卓停下来看那人一眼:“若是她出事,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我的主子爷,说来说去不还是要管吗?还要偷偷摸摸的管。真的,您不考虑下我的建议吗?我觉得她是真的变了,变得跟吴贵妃完全不一样。如今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宫里,我们可以好好跟她谈谈。也省得她一个人乱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别忘了,她还有个儿子。当了母亲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不过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会考虑的。”顿了顿又问:“黑虎还是不愿出门?”
“噗。只怕毛长出来之前,它是不会出门了。哈哈哈。”
“这几天别给它吃鱼了。这懒猫过得太舒服,只会越长越胖。”
“噗,是……”